恰是大暑之夜,静夜沉沉,浓雾悄无声息笼罩住京城三十六条主街,宵禁的钟鼓声一过,金吾卫们开始巡街。
身披鱼鳞甲,腰别横刀,所过之处一片锐利寒光,宁谧无比。
此时此刻,坊间所有的动静似乎都聚集到了西南角的重阙楼里。
“锵!”
金吾卫校尉用余力拎刀躲开了攻击,抄起身边的凳椅砸在那几根几乎戳上自己鼻尖的红毛爪子上,两相对撞时,耳边荡开某种动物野性的尖啸,长长不绝。
他被野蛮的力量和刺穿耳膜的叫声激得后背汗毛倒竖,肌肉鼓起的虎口更用力地握紧了刀柄,急促地吐息。
左侧屏风藏着一小官家的公子,今日约是秘密应邀前来,连仆从都没带一个,见此情状直接崩溃了,抱头尖叫质问:“来的怎么是你们,镇妖司的人呢?!”
巡夜捉盗贼金吾卫可能有一手,可眼前要命的东西是妖,是妖啊!
校尉提了一口气,觉得今夜是倒了八辈子霉。
京城一百零八坊,今夜他们队伍负责巡查的坊区离皇宫远,接近最外沿。坊里住着的既不是公卿大臣,也不是封疆大吏,多是些科举考生和在东西两市做生意的商贾之士,胆儿不大,叫人省心。
可偏偏这里有个重阙楼。
重阙楼里偏偏就有个混不吝的宣国公世子。
巡夜巡到一半,重阙楼突有火光冒出,金吾卫怎能不来探个究竟?
然而没等校尉接话,就见眼前情景一变。
一直在幕后装神弄鬼的东西看样子不想再玩了,一只狐狸影子投在纬纱和四周墙壁上,尾巴长而蓬松,轻轻摇晃时嘴巴人一样扯出笑容来。
撇开离奇的传言不谈,这大概是在场所有人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妖物。
四处攻击人的爪子现出本尊来,妖物的骨骼跟人不同,五指格外长瘦,围困着整座楼让他们无法撤退的火苗受到感召汇聚在一起,聚成珍珠般大小的火光,悬浮在妖物掌心中,旋转着朝众人头顶飞来。
就在这时,缠在金吾卫们刀柄上的符篆力量耗尽,光泽黯淡,断成两截落在地面洒落的鸡血上。
坏了。
本来就打不过,还没了符篆护身,岂非只剩死路一条。
校尉面色灰败,用余光扫视四周。
整座楼都被涂上了鲜红的色彩,血腥气浓郁到刺鼻,视线中处处都是血,金吾卫的身上,昂贵的檀木桌上,地面上……地面上横七竖八的香炉里还有半凝固的鸡血洒出来。
红漆柱子后躲着的宣国公世子灰头土脸,揪住身边诶呀诶呀乱叫唤的术士,怒发冲冠:“……你不是三大宗的座上宾吗?不是说有天大的能耐吗,你跑什么,啊?!”
“这、怎么会这样。”
术士也被这阵仗弄得傻眼,忙不迭从宽大的道袍里掏出陈旧的小金钵来丢在两人脚下,又扯出不少用朱砂点过的布段绑在自己手腕上,兀自不解:“璃火球,银松尾,是只璃狐不会有错,这东西在妖柜上千种妖物中排不上号,怎会有这样的攻击力。”
见到这两人,校尉心中只剩绝望。
他们这么多人,都要被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世子和不知道哪里来的半吊子术士坑死了。
无妄之灾,白白送命。
妖物转着五指舒展一圈,某一刻尾巴怒而竖起,将火珠抛出。
“噗!”金吾卫捂着胸膛吐出一口淤血来。万钧之力压在他们的双肩与脊背上,像被一副巨大的枷锁捆缚住,别说动作,就连呼吸都要瞪圆眼睛用尽全力,这时胸前再被来一下,只能被迫忍受而无还手之力。
妖物害人比传言中更为残忍。它似乎喜欢听骨头一根接一根折断的清脆声音,等人奄奄一息了,便拽上张纱帘走到最前方的金吾卫跟前,朝他伸出爪子。
它的爪子和寻常狐狸很不一样,尖得像根针,甲面色泽娇艳欲滴,三五颗血珠在上面滚动。
它拨开金吾卫胸前甲胄的动作很是娴熟,像在拨成熟的蕉果,利爪穿透里衣剖开皮肉撕碎骨头挖出个血淋淋的洞来,又从这洞里取出一颗鲜活的,仍在跳动的心脏来。
抓着这颗心脏,妖物才将遮盖身形的帷帘扯下一些,露出愉悦上翘的鼻头和森长白牙来。它吃东西很是优雅,并不和野兽般撕咬生吞活剥,而是伸出带着倒刺的柔韧舌头来一舔,不见咀嚼,那颗成人拳头大的心脏便少了小半。
毛骨悚然。
嘶哑痛楚的低吼渐渐没了动静,队伍中其他人目眦欲裂,那小官之子见状终于承受不住,大叫一声白眼一翻抓着半边黄花椅晕死过去。
金尊玉贵的国公世子没直面过如此血腥的一幕,脸色白得发青,嘴巴张张合合蠕动着挤不出清楚的字眼来。
“璃狐生来胆小,性情温顺,从没听说过有吃人的习性啊——”术士察觉到不妙了。
楼里众人眼睁睁看着那狐妖由一双爪子幻化作十数双,悬在他们跟前,将要落下如法炮制地取人心脏。
千钧之际,破门声和破窗声一齐响起,闷热的风立即灌进来,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稍稍退散。
“敢在京中行凶,你这妖物胆子不小。”
破窗进来的人就地滚了一圈缓住力道,手中飞刃疾掷而出,寒光四射,先后飞旋着击打在幻化出的红毛爪子上,火星四射,发出连串“叮”“叮”声。
经此变故,妖物倏的直立起身,从喉咙里发出“嗬”的气声,声音里充斥着愤怒危险的杀意,下一刻猛的转身控制火珠扑向那道人影。
死里逃生的众人这时也反应过来,几乎同一时间扭头朝和妖物斗法扭打在一起的人影看去。
此人身法轻盈,攻势利落干脆,不知从哪来的,身上还穿着官服,是位女官。
她一人能和方才这两队人都难以抵挡的妖物打得平分秋色,指间时不时抛出几张符篆,符篆和他们方才用来缠刀和护身的不一样,呈淡蓝色。
镇妖司。
——是镇妖司的人来了!
这边的响动太大,牵动着心弦,导致众人下意识忽略了另一边的动静。直到校尉如梦初醒地反应过来,他咬牙站起来,意识到他们绝处逢生,有救了,赶紧挥臂示意大家先撤出楼里,抬眼却觉心惊肉跳。
自己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他竟一点声音也没听见。
“现在别出去。”
是道清脆的女声。
来人头上戴着顶幕篱,幕篱边上垂下的并非白色纱幕,而是几十道裁剪匀称长度到腰的五彩布段,布料上画着各不一样的神秘符文,符文扭曲瘦长,将五官全然遮盖,神秘无比。
“它的场域开了,你们身上带伤,出去就是死路一条。”
校尉不知道场域是什么,但对付妖物这块镇妖司在行,当即止住脚步,下意识朝她看过去。
话是对校尉说的,但此人的视线从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前方战局。她看得尤为仔细,五彩布段静垂,纹丝不动。
眼见那妖物尖啸连连,恐怕也知再拖沓下去对自身不利,现下放开了手脚大展神通,国公府斥巨资用重工筑起的楼自然牢固,但也经不起妖物肆虐,他们打到哪,哪的摆设便发出巨响,炸得四分五裂。
他们这群伤患小心翼翼地各处躲避。
只是镇妖司的人再厉害,也做不到单枪匹马上阵除妖,眼看着已经落入下风。这种层度的打斗出现胜负趋势后很快就能结束……为何这位只是看,并不帮忙?
校尉心中疑惑,但不好宣之于口,这方面帮不上忙,准备去另一边安置保护受伤的金吾卫,谁知就在起身的一刻,一只手轻轻摁住他的右肩。
校尉浑身汗毛竖起,侧头一看,见是身边这人终于动了。
“叮!”
她错步借力抽刀,金吾卫人手一把的横刀就这样在陌生人掌中发出清越激昂的铮鸣,身边人甚至没看清她的动作,下一瞬刀芒就已精准地切入妖物与镇妖司女官之间。
横刀窄而锋利,刀脊厚实,颇有重量,却能绕着她手腕连转三四圈,在肃杀的低吟声中挑上妖物残影。
女官见状一旋身体,默契地让出主位来。
此人刀势大开大阖,颇有一分江河的磅礴之势,挨了没几下,妖物的叫声变得暴躁尖利,它本能感到危险,心有不甘地瞪向散落在地的香炉,香烛和纸钱,预备撤走。
谁知它发现自己竟无法抽身。
这突然冒出的神秘人步法干脆肃杀,无论侧踢还是前进都快,快到极致,难觅踪影,几次低腰闪避狐妖爪子时身体又柔韧得可怕。某个瞬间,她抵踩着室中漆梁袭向妖物,垂腰的布段旋动半周,露出布段下的一角衣裳,绛色,隐约可见其上的小山纹与藻纹。
是一种从未见过的官服。
官服下有银铃一晃而过,却无半分声音发出。
一人一妖打斗时,先前闯进来的女官已拎了宣国公世子身边那位术士用纸符截断妖物后路。
打斗时女子手中的横刀嗡鸣不止,四周垂下的布段似活过来般吐露微芒,半刻钟不到,她提刀斩下了狐妖血淋淋的爪子,砍断了那条如松针般根根竖立的狐尾,狐尾恰好被刀挑落着滚到那术士脚下。
他连忙退了几步,说话时脸上肉都在抖:“不对啊,璃狐断尾怎么不见火。”
定睛一看,发现不仅没火,还没血。
此时妖物的嘶声已怨毒至极,看着眼前步步紧逼的人恨不得将她剥皮蚀骨。
女子不以为意,只低头看手中横刀,上面已经有蛛丝样的纹裂,刃面上布着几道豁口。她皱了下眉,当机立断掷刀入地,身体前掠,径直伸手抓向妖物。
没等见到这一幕的人为之悬心,眼前打斗局势就发生了转变。
那只没了利爪和尾部的妖物在半空中飞速扭动起来,高大的动物轮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像极了大火烧起时天边涌动的黑烟,几个呼吸间就变成了一张供桌大小的鬼面,齿牙开合时黑气森森,寒光凛凛,舌尖卷出几指长的空隙,怒而干涩的声音泄出:“尔等凡俗蝼蚁——”
“这才是真身?”
女子对它的鬼叫置若罔闻,面对气势暴涨的妖物亦半分不退,手指伸向半空,倏然绷直而后弯曲微蜷,想要将胀得小山一样大的鬼面收入掌中,缎带下冷静的声音流泻而出:“现在发力,晚了。”
校尉这才看清这只方才压上自己肩膀的手,苍白,瘦长,但极其有力,隔空抓取时似乎摁下了匣子里的暗扣,也捏住了妖物的命门。只见先前肆意逞凶的妖物连连怒吼,猛冲向她,可怖的冲击力让两人所在的地面立刻破碎。
而随着激烈打斗,那张鬼面身形却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作巴掌大,牢牢地扣在她掌中,疯狂扭动,长大嘴巴要咬断她的指骨,将皮肉和经络一口吞下。
女官已经收符站在原地,知道胜负毫无悬念,妖物已在做困兽之斗。
女子拽着那张脸退后几步,将它拽扯到宣国公世子与那碎碎念不断的术士身边,她五指发力,扣着那张蠕动的脸生生转了一面,正怼到那术士眼前,妖物和术士几乎鼻尖对上鼻尖。
“看清楚。是什么东西?”
术士被鬼面嘴里的腥气熏得脸色煞白,又被吓得嘴皮颤抖,脑袋里空白了半晌,才意识到这是在问他。他看了几眼狰狞的骷髅,下意识出声时额头上的冷汗也跟着下来了:“妖……妖柜排行五十八,鬼面髅。”
女子似乎看了他一眼:“场域关了没?”
被鬼面髅盯着,术士觉得自己成了牵线的木偶,看看半空,又看看脚下,机械地回答:“还没有。”
场域不关,意味着鬼面髅始终威胁着这些人的性命。
话音落下,时间有一瞬的静止,燥热的空气好像都停止了流动。
术士反应过来,是因这人不再动作,也不说话了。
术士舔了下干裂的唇,知道自己这回怕是真摊上事了,想着不然先交代了保命。然话尚在嘴边,就见几步之外,从始至终遮盖住女子面容的十数根五色缎条其中一根无风自动,略撩起一角,强盛的明黄色光泽在布条上奔涌,像某种强大的封印被揭开,力量悉数注入她掌中。
下一刻,被女子抓住的鬼面髅发出凄厉的惨叫,声音尖得能击穿人的耳膜,它变幻各种姿态扭动,诅咒,而后大叫着溃散。
缎条掀起又落下的瞬息,术士瞥见了缎条下的些许真容。
白。
并非二八少女脸蛋上健康而细腻,散发着珍珠般光泽的白亮,那是大片的冷白,往往代表着羸弱,疾病,少见天日和一些不太好的形容词。
然而此人有双净澈非常的眼睛,乌黑与纯白融合得极妙,妙得像一幅停止的太极八卦。眼形其实很柔和,可淡然瞥过来的眼神有种历经沉淀的力量感,这种力量感让人明白她能游刃有余解决掉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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