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羡一直觉得自己运气很好。
若非运气好,也不会在这乱世之中幸运托生到沈家。即便她如今不可避免地被卷入这场漩涡之中,连带着同家人之间的感情也不可避免地掺杂了一些算计。
但她也曾无数次庆幸自己的身份,使得她明白自己不会是时局瞬息万变之时,扬起风暴中的那一粒沙尘。
就譬如现在。
略微佝偻着腰的男子颇为熟练地替她打开宅门,不过常年的差事并不能显著地为他增添手上的力气,随着一年复一年的风霜拍打、烈阳炙烤,他们反倒在与沉重的大门之间的持久斗争中渐渐落入下风,用尽全力也只能使其不情不愿地将原先的缝隙越来越大。
沈羡的视野也逐渐变得宽阔起来,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外头的景象在这三日内全然变了样,一瞬间的冲击让她短暂回不过神。
沈羡提起长裙,右脚抬起,却迟迟不敢落下。
这条街一直有专人打扫,头天蒙了尘的石砖第二日便焕然一新,骄傲地向众人展示自身原本洁白无瑕的样貌。
只是人总有懒惰的时候,中央洁净,却总有那么几个角落刻意被人遗漏,成了脏东西心照不宣的温柔乡,最终变得黢黑,即便用心擦拭也难以将它们尽数赶走。
也不知是那每日本分打扫的人害怕得躲进自己家中还是进城的马匹一路辛劳风尘仆仆,总之沈羡看着脚下堆着的厚厚一层泥土,实在难以在脑海中得以复现街道的原貌。
“也不是第一日如此了。”守门人见沈羡犹豫,适时地为她解惑,像是让她放宽心,又像是数日憋闷终于找到了可以倾诉的对象。
“不过这里已经算是干净的了,偶然有逃难的人经过,他们同我说其他地方更脏,简直是惨不忍睹。”
沈羡没有回答他,守门人看上去也并没有想着等她回应。
见沈羡踏进淤泥之中,鞋履之上绣着的精致图样被扼杀生息,不见天日。守门人惋惜地摇摇头,而后为她阖上门,再度盯着远处那早已被烧得焦黑的枯树出神。
原先足足有有合抱那么粗的槐树,如今却倒在地上,只剩个树根苦苦在原地挣扎。
唉,世事无常啊。
……
建康城不算安静,车轮碾过泥土的声音混入其中,竟显得出奇和谐。
沈羡无意掀开车帷,可一阵风吹来,穿过侧窗,使得车帷不得不避让一侧,她便看见了。
守门人说得是,这里简直是惨不忍睹。
地上很乱,被人抛下的婴孩遍地,不知是死是活,空白区域还别出心裁地用人的胫骨、断足加以点缀,显得错落有致。
远处有一位士兵手中握着长鞭,背对着沈羡,令她看不清他的神情。
他用力将长鞭往前抛掷,缓缓向前走着的两位妇人被迫跪下,背后顿时多了一道狰狞的血痕。
妇人只能将深陷于淤泥中的小腿拔出,双手护住不着寸缕的前胸被赶着往前走,生怕又挨一鞭。(注)
沈羡迅速将掀开了一角的车帷拉上,双目紧闭,指甲压迫着松软的车垫使其剧烈变形。
不能再看下去了。
沈羡扶住额头,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当下即便她有意相帮,也无能为力。
目睹灾难的后怕充斥心间,沈羡却能从其中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幸灾乐祸。
她想她不算是个善人,不然,她也不会在怜悯之余感到暗喜——
幸好她生在世家,不必遭受这等折磨。
她忍不住讥讽自己,讥讽她面对这样的一幕,心中竟然在想这些。
……
昏黄的光线将安车内的人影拉长,沈羡中途来到朱雀桥前得知其被焚毁,又忙换了个方向转向西边。
路更长,影子也拉得更长。所幸一路上虽能感知到有不少叛军盘桓在安车途径之地,许是知晓这敢大摇大摆上街的不是他们可冒犯得起的人,沈羡倒也坐得平稳。
“太子殿下。”
陆衡抬起头来,露出有些意外的神情,继而将墨笔放置一旁。
“沈二小姐,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沈羡瞟了一眼陆衡面前那被墨水填了一半的绢纸,觉着好笑。
他不仅仅想问自己为何夜晚突然拜访。
更想问的是,自己明明尚被长辈禁足家中,沈家人怎么忽然肯放她出去,以及她怎么未曾事先通知一声便找上门来。
“你也知道他们一贯纵着我,我总有办法出来。何况少了一个我,家中还能少双碗筷。”
“至于为何不事先告知于你……我很急,父亲一应允我的请求,我便来东宫找你了。”
两句话说完,沈羡还不忘悄悄观察陆衡的反应。
陆衡神色僵硬了一瞬,双手放在玄衣之上试图蹭去并不存在的墨迹。
他东张西望,就是没看沈羡的眼睛。最终他的目光顺着沈羡那双已经不能看了的鞋履,向后找寻醒目的深色脚印,眉头皱了皱。
“脏了。”
“是,方才不小心粘上的。”
“我去唤人替你找上一双新的。”
“不必了,太子殿下。”
“谢谢你的关心,现下我们还是来谈谈有关你生母的事吧。”
沈羡无比自然地走上前去,坐在陆衡的对面。
陆衡略过她往后看,眉头皱得更紧。
“我是说,你的脚印,脏了地面。”
沈羡愣住,呵呵冷笑:“皇宫都不一定能好端端存在到后面几日,脚印而已,命人洗了就是。”
陆衡不自然地轻咳一声:“无事,当我没说过。”
“殿下可知你生母的现状?”
沈羡本想勾起陆衡这人的好奇,却发现他对她的问题并未感到疑惑。
“知道,你是想提醒我,我生母在这三日里安然无恙,必然有问题,是吗?”
陆衡将写了一半的绢纸放到一旁,结束手中的事,对上沈羡的双眸。
“是,你要有所提防。”
没成想陆衡竟有些无所谓地仰头望天,说出来的话也有些不着调:“没关系,就我一个快要死了的太子,他们没这个闲情逸致利用我的母亲。”
沈羡有些想不明白。
“陆衡,你不怕吗?”
陆衡瞥了沈羡一眼:“怕啊,我很怕。”
“可是有用吗?台城内近几日又往外逃了不少人,亲军这些所谓愿意为父皇出生入死的人也不翼而飞了许多,还愿意上阵送死的,约莫三中有二。”
“如今父皇想召见近臣都没有人为其通传,几次传召朝会也不过是他一人的独角戏。”
“偌大的台城空得好似只剩下我和他了,我不怕,有用吗?”
陆衡收起不正经的做派,笑着为他们二人解围。
“好了,方才不过是说笑的,我自然会为我母亲打算,将她安置于更安全的地方。”
“何况如今你身边有我陪你共同面对敌人,你合该信心倍增。”沈羡打趣道。
陆衡沉默不语,叹了口气:“只是我父皇不这么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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