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谭千渝的公寓里,又是客厅两张蒲团。
两人对坐,望着眼前又破又旧的暗红色笔记本,沉默不语。那本子显然过去经常被人翻阅,脏兮兮的,还卷起了角,
封面上遍布黑色灰色的污迹,是随手丢在马路上也不会有人多看一眼的程度。
“我抽根烟你不介意吧?”
她眼底有些发红,看姜也点了点头,从西装内袋里掏出烟盒来,在桌角磕了一下,取出一根含在嘴里。按打火机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打不开火。
眼看她动作越来越暴躁,他突然长臂一伸取过来,轻轻一摁,小小的火苗便燃起来。
他用手拢住,借着她把烟递过来的势头,帮忙点上。
“车上没开空调?”
用余光看去,她的手指关节处都是红的。
“哦,想事情来着,忘了。”她漫不经心地说着,缓缓吐出一口烟雾。另一只手将账本拿过来,掂量一下,又仔细看了看外观。
“我能打开看一看吗?”她望他一眼。
“好。”
她单手翻开。
字迹密密麻麻,格外公正,而且是那种一笔一画的工整,没有连笔。谭千渝猜想,这个可能跟姜也父亲,也就是姜颂,作为小学老师的工作习惯有关。
但这些账记得并不是那种会计标准格式,很简单粗暴,就是以蓝色圆珠笔一笔一笔写下来。
2012年2月15日:
欠赵宏500元整。
2012年2月16日:
欠李乐为2100元整。
欠李乐为姑父王承明1000元整。
……
然后每笔账又被黑色圆珠笔用横线划掉,在右侧标注了x年x月x日还清。
看得出,姜也的父亲是个很细心的人,这本账本,从头到尾,没有一个字潦草写就,也没有一笔账没划掉。
她一页页翻到最后,发现最后一笔账还清的时间是2018年12月23日,正好是姜颂去世的前一年年末。
谭千渝翻完,看向姜也:“就这些?”
“嗯。”
她不紧不慢又吸了两口烟,点开手机,翻出之前保存的贺戴手拿欠条的截图。
“这个能确定是谁的吗?”
姜也接过来手机,放大细看,贺戴将那截图中的姓名故意打上马赛克,能出来才奇怪。
谭千渝想了想,打了个电话给赖云清:“云姐,有这么个事儿……”
两人轻声细语聊了几句,谭千渝挂上电话已经心里有数,便对姜也道:“不用看了,明天就知道了。”
“什么意思?”
谭千渝不搭反问:“当时你父亲走后,你有继承遗产吧?大概有多少?”
姜也摇摇头:“就这些物件,我那时还欠着助学贷款,我爸但凡挣点钱,就用来还那个。我当时还想不通,为什么非要提前还。”
她点点头,若有所思。
按照赖云清的意思,我国法律没有父债子偿一说。即便有,也是以子女继承父母遗产为前提,在遗产继承范围内进行清偿。
这也是为什么警方虽然受理了贺戴敲诈勒索一案,却并不过多追问贺戴所抨击的欠债问题。即便真的有,也属于道德层面问题,实在称不上什么违法犯罪。
“警方那边肯定有相关留底,包括他拍摄视频用的那些素材。云姐明天帮我们打探,应该能要到。我们主动要求核实清楚这种事情,警方肯定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
她说完,起身去厨房接了半杯水,将烟蒂扔进去。
然后去洗手间用凉水洗了把脸,靠这股冷意逼着自己抖擞一下精神,这才出来对姜也道:“走吧。”
他看着她,却没有动:“姐姐,你脸色不太好。”
她移开视线:“我没事。”
姜也却径自走近些,抬手摸了摸她脸颊:“嘴巴都和脸一个颜色了。”
“姜也,我没功夫跟你在这儿说这些废话。”一向和气的她突然就动了怒,冷冰冰瞧他一眼,“都这时候了,你还不想想怎么赶紧澄清,给大家伙一个交代?”
“姐姐,你怎么了?”他愣了愣,随即意识到什么,“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我没事。”
看着他一脸无辜的模样,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有点失态,便放缓了声音,“趁晚上车少,早点回去,你的事总要解决。”
他充耳不闻,头一低,牵起她一只手来,放在掌心捂了捂:“好凉。”
“姜也……”
他将她另一只手也捞起来,一并按到自己胸口放着:“在这里暖和一下。”
谭千渝想挣出来,却未能成功。但在一片温暖之中,逐渐感觉到他强劲有力的心跳。
她又用力推了他一把,依旧纹丝不动。
突然一股酸涩就袭上心头。
这些天以来,这一路以来,不停地忙忙碌碌,到头来不被认可,冷嘲热讽,流言蜚语,头破血流,死不悔改,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她越想越委屈,越想越难过。
那热意源源不断传来,但那热意、心跳、好感、眼神、感情,哪怕近在咫尺,她却统统不能接受。也不敢接受。
可此时此刻,真的好累。
好想自私地就此投入这个怀抱,不管不顾地大哭一场。
她任由他捂着,突然低了头,身体开始细细颤抖。
很快姜也就注意到了自她脸上滴落的水滴,连忙抓住她胳膊:“你哭了?”
她趁机将手抽出来,一边抹眼睛一边嘴硬道:“没有,这几天睡眠不足,眼睛有点发涩而已。”
话音里兀自压抑着情绪,只想当作无事发生。
没想到下一刻他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好,姐姐没哭,只是累了,所以,我把肩膀借给你。”
一只手还放在她头顶,来回安抚。
没来由的,她想起年幼时,谭玉全出差回来时被他抱在怀中的自己。那时也是被全心全意地抱着,她笑得兴高采烈,父亲也是这样,用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
当初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跟父亲决裂?已经不记得了。
为了替母亲出头,她亲手斩断了他们之间的父女亲情。迎来的却是母亲的埋怨与背刺。
跟父亲决裂后,母亲就一直是这么一幅晚娘脸对她。
手指在她脸前,恨不得戳出个洞。
“你父亲,他再怎么于婚姻不忠,那也是我们两个人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他就算对不起所有人也没有对不起你过!从小到大,好吃好喝,嘘寒问暖,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给你!你怎么敢……怎么敢跟他断绝关系?!你就是这么当女儿的吗!”
“我有心,可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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