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金陵湿冷,白钰冷前往文祈阁的途中,天突然开始下起稀稀落落的小雨,风一吹,寒意遍生。
轿子没有停在皇极殿的正门,而是走了一条小道,落在了文祈阁的侧门。这是女帝征召大臣而特设的一个议事厅,一般只有顾命大臣或者心腹亲信得以光顾此处。平日里女帝也在这里批阅奏章、处理政务。
一把绣着梨花的油纸伞绽放在视线内,欢笙扶着白钰冷下了轿,又替她聚拢披风,自己却被迎面而来的寒风冻的打了个喷嚏。
“快点随我进屋,别冻着。”白钰冷瞥了眼欢笙道。红色漆木的大门透出暖白的光,两人跟在颖儿后面快步进入。
正殿的墙上悬着一块巨大的牌匾,横陈着“励精图治“四个大字,是女帝的亲笔手书。除此以外,殿内只有两扇孤零零的屏风,以及两把空置的太师椅,很是朴素。地龙烧得正暖,炭火充足,因此屋内并不冷清,十分温暖。
颖儿引着白钰冷入了里屋。天熹帝正临着窗子,琢磨着眼前的一盘棋局。盛着黑白两棋的圆盅皆放在女帝一侧,棋面光洁圆润,便可这幅棋是极为上乘的石头磨制而成,女帝时常练习,因而更加圆实。
萧璇烨十二岁就远赴边疆,十七岁擒住大宛名将归来,端的是一身英姿飒爽、不拘小节之气,即使是孤身一人练棋,背颈依然挺直如松。白钰冷每每在一旁观摩,总是在心里暗自赞叹。
女帝凝着眉,似乎困于眼前的局面,纤长的手指捻着一颗白子悬在空中,迟迟未能落下。
黑白两子已然占据半面棋盘,形成焦灼态势,宛如暗海上一白一黑两条蛟龙在腾云博弈、绞杀。
“陛下,白大人到了。”见天熹帝思索得专注,颖儿斟酌着轻声道。
“臣白钰冷,参见陛下。”
天熹帝回过神,挥手示意她平身。“来,陪朕看看这棋局该怎么破。”
白钰冷走进落了座,外面的雨似乎大了些,雨点敲打在窗面上,形成有节奏的韵律,夜色融入一种古怪的温柔,让人心下稍安。
黑子的棋面看似分布散落,然而却隐隐形成合围之势,如蛟龙亮出獠牙,爪尖即将触碰对手。白子居于中央,内力虽稳,但束缚甚深,能量无法释放。
雨声静谧,女帝兀自开了口:“父亲选择朕继承皇位,虽也在朕的意料之中,可对于喻皇后和太子却完全不是。他们以为手握储君之位就万无一失?那还是太不了解大瑜人了,朝中那些大臣们虽然对朕登基一事颇有意见,但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允许异族人把握大瑜朝政的,这是底线。”
白钰冷凝神听着,没有打断。
天熹帝将棋子落下,嘴角浮现出一抹讽刺的笑容:“他们把这一切都怪到朕的头上,真是荒唐。我那个弟弟大概永远不会明白,为什么他再优秀再努力,父亲最终都不会选择他继位。因为圣上,永远只会选择与自己最相似的人作为继承者。”
只有入宫多年的人才知道,先帝盛宠喻氏,原是因为她长得与萧璇烨的生母,答应余氏极为相似。而长公主,也是唯一完成先帝平定大宛十六部落心愿的人。仅凭这两点,萧璇烨就笃定,即使储君之位不在自己,可她依旧是最有胜算的候选人。
但她随即摇摇头,无奈道:“只可惜父皇这个人,还是多了些优柔寡断。即使是传位于朕,也不尽然放心,念着些旧情,出于所谓的愧疚心给喻氏放权,可废太子也是太子,再无能的人也有尊严,父皇想做好人,恶人都留给别人做,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若非如此,朕也不会陷入这般被动的局面。”
白钰冷凝视棋盘片刻后,道:“陛下恕臣失礼了。”说罢她便将盘上的黑白二棋悉数抹去,落入圆盅的棋子碰撞出“珠落玉盘”的清脆之音,势若蛟龙入海。
天熹帝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的举动,“爱卿说说看,此举是何意?”
“臣妄自揣测陛下应能意会此举,才敢如此。”
白钰冷尽完礼数,沉声道:“臣辅佐陛下大小事务近一年,深感朝政积重难返之无力,所做的种种努力,本以为能够让这朝中错综的暗网松动,不曾想事情愈发层出不穷,桩桩件件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推动。当然…这也许是臣无能之故。”
天熹帝莞尔一笑:“爱卿不必拘束,坐。”
“你说的这些,正是朕这几日心中所想。在这宫禁围墙内做万人之上的皇帝,一点不比深入大漠擒拿大宛人来得容易。世家门阀,朝廷肱骨,一个个嘴上拥护朕拥护得热烈,背地里却各怀鬼胎,见风使舵,巴不得将这江山多掏空一点装进自家囊袋,哪里顾得上革新?哪里顾得上以逸待劳?”
一阵冷风轻起,将床边的烛火撩得忽明忽暗,女帝的面容沉在阴影的一面中,难得浮现出一丝寂寥的困顿之色。
“昨日礼部的徐宥怀来向朕禀报,说大宛来进贡的使臣已经返回。但这次进城的大宛队伍规模比以往都要大,首领科尔沁甚至还提出了向大瑜求取公主。”
天熹帝冷哼一声,“朕登基才四年,尚未成婚,哪来的公主给他娶?娴太妃倒是有位女儿,可如今太妃抱恙,怎么舍得让安和郡主远赴大漠?就是朕也于心不忍,拿安和的幸福去换大瑜的太平!”
白钰冷目光闪动,心里很是触动。自从入嵩涛书院准备会试,到成功登顶首辅之位,不知不觉已过去五年。童年江陵白家失火一事后,她们姊妹在外漂泊无依数年,后来妹妹志在远方,一别数年杳无音讯,白钰冷更是习惯深埋于孤寂之中。
直到女帝倾以信赖,招她入文祈阁做顾命大臣,委以重任,她才渐渐觉得生命有了份量。
想到此处,白钰冷眼神愈发坚定:“这也是臣将棋子悉数抹去的缘故,比起在朝中内斗,分散而治,不如固本清源,从根上把问题理清楚。”
女帝叹息:“朕不想听空话,白天上朝大臣们叨叨得够多了,朕招你前来,就是想听些不一样的。”
白钰冷掷地有声道:“臣以为,说到底也就是两个部分——钱粮和军事,一旦大瑜有立得住的财政,立得住的兵营,相信很多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白钰冷从圆盅中捻起一颗颗棋子,“钱粮的根本在于赋税制度合理与否,而军事则建立在国库充盈的基础上。所以,臣的构想,是要先调整赋税结构,减少中间环节能够饱私囊的机会。再者,就是要稳定边疆,寻求开源机会。”
天熹帝递给她一个赞赏的眼神:“不愧是白卿,一下子就明白朕心之所想。赋税改革的事,之前你已经向朕悉数禀报过,你执行妥帖即可。朕今日召你来,其实是为了后两件事。夜景隆被扣,想必你已经听说了吧?”
女帝话音一转:“其实今日朕扣下夜景隆,并不单单是为了李邹一事,而是锦衣卫报给朕,夜公子在与邹公子饮酒时,竟公然说出怂恿邹家一起投靠太后此等话语!若不是朕信任你,信任夜侯,夜景隆怕是现在已经因为妄议朝政这一罪名在诏狱里,和李公子一起好生待着了!”
白钰冷立刻下座,叩首于地:“陛下恕罪,臣…作为夜家儿媳没有尽到管教规劝的义务,实属不该。醉月轩一事干系到太后一党,不容小觑。臣今日已经命人将李公子缉拿归案,等待听候陛下发落。”
“起来吧,”女帝又恢复了淡然的语气,“朕的本意也不是赐罪,只不过是提醒你要当心,治国也得先修身齐家,自己后院不安,怎能服外面的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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