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人都是厂职工，整日提起季书记，但唐安颜还是头一次见到。
东华机械厂在全省规模最大、人数最多，产值也最高，名为东华却是央属企业，占据行业主导地位，作为书记的季广言权力极大，但他却比唐安颜想象中年轻了许多，左不过四十出头而已。
隐约记得二叔在家闲聊说过，季书记家庭背景深厚，太太家也是实力颇强，这才年纪轻轻坐到这么高的位置。
季广言做办公室主任的时候，跟工人们打成一片，但后来升了领导职务，全厂上下足足几千人，寻常工人就很难再见到他了。
他今日推门造访，爷爷他们受宠若惊，全家急忙站起来迎接。
唐安颜站在最后面，看这位季书记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但红光满面……呃，有点像是喝了酒的那种红。
她垂眼思索一下，悄无声息退出门去。
“我这在外面遛弯儿呢，闻着一股子香气，追着味儿就来了，打扰你们吃饭了。”
唐振华恭敬而拘谨地笑着，赶紧给季书记搬椅子。
唐振兴笑道：“书记，您大驾光临让我们蓬荜生辉啊，您赏脸一起吃些吧？”
话刚说完，他下意识扫过桌上已经被吃到见盘底的菜，笑容僵了一下。
季书记摆摆手：“不了，我吃过了，巷子里人人都在讨论你家的饭菜，我就是纯粹好奇，过来闲逛一圈。这是哪位大厨的手艺啊？我瞧着可不比醉仙大酒楼的差。”
“这……”唐振兴讪笑一声，“家里人随便做的，书记过奖了。”
唐振华终于鼓起勇气：“书记，是我女儿唐安颜做的。”他顿了顿，“安颜今年通过了招工考试……”
一旁的唐振兴立刻接过话头，将唐泽宇往前推了推：“书记，这是我儿子唐泽宇，也通过了招工考试，今年刚十八岁，在学校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人高马大的，在厂子里肯定竭尽全力为咱们创造更高的效益。”
季书记上下打量了一番唐泽宇，笑着点点头：“小伙子不错。”
他若有所思，问道：“我刚进门时候，听你们在说什么作风问题……怎么回事？”
作为正儿八经的铁饭碗，国营厂最忌讳这些作风、态度之类的问题，身为书记更是有严抓思想不跑偏的职责。
他路过听了一耳朵，这次被香味吸引来是真，但实则是碰上这种事情必须进门问清楚。
见状唐振兴彻底不装了。
书记在全厂具有绝对的领导权和话语权，他一句话一个眼神可以决定很多事情。
只要能博得书记欢心，唐振兴不在乎用什么手段。
他一脸难为情道：“没什么大事，让书记笑话，是在劝我那侄女唐安颜晚上早些回家，整日半夜在外面晃不安全。”
林娟和唐振华登时刷白了脸色：“你……”
连唐泽宇也觉得不妥：“没有，唐安颜她是……”
话说一半被唐振兴从背后狠狠捶了一拳头，让他闭嘴。
季书记的眼神顿时冷了下来：“入职了吗？人事科应该还没备案吧。”
唐振兴和杜秀芳对视一眼，均是掩不住的欣喜。
书记这个态度明显是嫌恶唐安颜，那名额百分百要给他家泽宇了！
大家下意识去搜索唐安颜的身影。
咦，唐安颜呢？刚刚还在这儿呢？
就在此时，清秀窈窕的少女端着砂锅从屋外走进来。
她刚一进门，酸甜醇厚的浓郁香气登时随之飘散开，萦绕在房间里，砂锅是敞开的，温热香甜的气息袅袅升起，毫不客气钻进鼻腔，引得人垂涎欲滴。
是山药红枣粥。
奶奶偏心老二家到极致，杜秀芳这几日胃不舒服，她就使唤刚出院的林娟熬粥。
唐安颜熬了稀粥煨在火上，粥的口味偏甜，她琢磨着放在最后食用，恰巧碰到季书记前来。
砂锅放在桌上，唐安颜俏生生向书记微微一笑，明艳动人。
“季书记好，我叫唐安颜，今天初次下厨就能得到书记这样的夸赞，是我的荣幸。”她拿起干净的碗，将粥盛入碗中，“可是不巧呢，书记来晚了，我们这残羹剩饭的也不好意思招待您，但这粥是刚熬出来的，您品鉴一番味道如何？”
季广言推了推眼镜，看着这少女言笑晏晏的模样眼前一亮。
他位高权重，厂里人人都是卑躬屈膝，动辄夸张地拍马屁，他早听烦了。
但唐安颜年纪轻轻却不卑不亢，讲话礼貌又大方得体。
季广言最近正觉得厂里官僚气息太重，有意想整顿一番，打算提拔几名年轻干部。
他一见唐安颜就觉得不错，这处事风格对他胃口。
“好，我尝尝小姑娘的手艺。”
季广言接过粥碗，仔细瞧去，软糯的山药被熬煮得几近融化，和浓稠的米粥完美交融，红枣经过长时间炖煮早已释放出全部甜蜜。
他轻抿一口粥，米粒软糯，山药绵密，红枣香甜，每一口都是细腻绵滑。喝下去胃里暖暖的舒服得浑身打个激灵。
季广言本没想多吃，但实在美味，他一晃神的功夫一整碗粥已经见了底。
唐安颜道：“这山药红枣粥营养丰富，能促进肝脏代谢，缓解胃部不适，您喝了能舒服些。”
听着她讲话奶奶连连皱眉，觉得小丫头片子话太多，这么大的领导面前哪有她们女人家说话的份儿，叭叭说起来没完。
“安颜，你这丫头，书记能不知道吗？净显着你懂似的！”
“不，”季广言制止，他赞许地看着唐安颜，“小姑娘说的我还真不知道。”
他中午去应酬喝了些酒，酒劲儿已经下去了，但胃里仍旧难受。
没想到唐安颜不仅一眼看了出来，还立刻端出了山药粥帮他缓解。
这样极致的观察力和执行力，绝对是上佳的干部苗子啊！
他自诩看人极准，机械厂就需要这样的人才！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季广言问道：“你通过的是第一批招工考试？已经入职了吗？”
唐振兴等人本来刚刚放下的心再次悬了起来。
这臭丫头好会拍马屁，三两下引起书记的注意，真是可恶！
“书记，是这样的，我和堂弟唐泽宇同一批参加的招工考试，人事科说我们俩之中只能进一个，您来之前家里正为这事儿闹呢。”
这有什么难的，季广言想加个名额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但刚刚唐振兴提到的作风问题……
季广言眉心刚一拧，便听唐安颜主动提起：“二叔误会我晚上到处乱逛，是我在城郊剧组卖盒饭，冬天天短，回来六七点钟天就黑了。”
所有人异口同声：“卖盒饭？？？”
“是啊。”唐安颜笑盈盈道，“我已经决定将名额让给泽宇了，一是机械厂车间对男性的需求量更大，二是我作为姐姐，也该为弟弟的前途考虑，更何况我成绩比他好，出路要多一些，三嘛，国家呼吁搞活经济繁荣市场，我也应当积极响应，尽一份力。”
“你……你要放弃进厂？”唐振兴和爷爷他们愣了愣，讷讷说不出话来。
早知如此，他们何必大费周章地敲打唐安颜？
好像一通乱拳打到棉花上，有种无力感泛滥的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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