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识琛压下心头的诧异,去给项琨的助理回电话,还没讲完,手机里变成项如绪的声音,估计项家的小辈都赶到医院了。
项如绪音量克制:“楚秘书,我身边没人,你实话告诉我大哥在哪?”
楚识琛说:“项先生已经上飞机了。”
“别骗我。”项如绪道,“我知道你也去北京,那你怎么没跟他一起上飞机?”
楚识琛沉吟道:“项工,那你应该知道这个项目对公司的重要性,我们耽误不起。”
项如绪生气地说:“现在是老爷子生病了!我不想为难你,明章呢,你叫他听电话!”
楚识琛朝沙发上看了一眼,项明章在和孟焘谈事情,他履行职责,听命办事,说:“不好意思,项先生不方便。”
挂断电话,楚识琛感觉到一丝异样。
项行昭过寿的时候,项明章不亲自挑选礼物,而是让他这个秘书去操办。寿宴当晚项明章忍不住发脾气,惹得项行昭哭闹伤心。今天项行昭突发急症住院,项明章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出差。
项行昭得了脑退化症,喜恶无常,送什么礼物无所谓,所以项明章一时敷衍。寿宴被触动逆鳞,所以项明章失控。这次的项目至关重要,所以项明章难以割舍。
可事不过三,如果每一次都有借口,就等于没有借口。
但楚识琛那一次在项家大宅亲眼见过,项明章对项行昭百依百顺,老人家也唯独对项明章重视依赖。
难道是假的?
到时间登机了,项明章朝他招了下手,说:“走吧。”
楚识琛想不通个中缘由,罢了,家事私隐不是外人该操心的,他跟上去,将手机调成了飞行模式。
头等舱环境舒服,项明章带了两本诗集,夜间飞行不适合看长篇巨作,这种一行几个字的护眼文学最适合。
他问楚识琛:“还有一本,你看么?”
旁边的座位上没反应。
项明章扭头去瞧——楚识琛坐相端正,神情肃穆中透着憧憬,一双雪亮的眼睛缓缓扫过整个机舱。
这是楚识琛第一次乘坐现代飞机,倍感新鲜,机身内的结构和设施哪里都好,噪音也小,只可惜舷窗外黑漆漆的,看不到浩瀚云层。
两个小时后,飞机在北京安全降落。
酒店的专车在机场等候,一路上,楚识琛静默地望着窗外。
万家灯火中依稀辨得出皇城旧貌,行经繁华市区,他才恍觉昔日的北平大改了模样,变成了首都北京。
虽然是晚上,但预订的酒店离会议中心不远,门口车辆络绎不绝,今夜赶来下榻的人不在少数。
大厅前台,排着几支队伍办理入住手续,楚识琛拿着证件站在末尾。
孟总监有些晕车,去洗手间了,项明章把箱子交给了行李员,在队伍外侧无所事事地晃荡。
晃到楚识琛旁边,项明章貌似不经意地问:“给我订的什么房间?
这两天房间紧俏,订的时候选择不多了,楚识琛说:“行政套房。
项明章又问:“你和孟焘呢?
楚识琛说:“我们在普通贵宾房。
项明章:“你们?
楚识琛脸颊半侧:“反正差旅费充足,我们当然是一人一间,项先生以为呢?
项明章说:“充足就好,超过了预算从你们薪水里扣。
“原来你担心的是价钱。楚识琛拿起手机,“双人标间便宜,可以改订。
项明章反口:“不许改,孟总监晕车需要好好休息,你打呼噜影响了人家睡觉怎么办?
楚识琛垂手勾住隔离队伍的丝绒绳子,那天诓他弄湿文件,现在又造谣他打呼噜,他用仅两个人听见的音量,说:“打呼不要紧,主要是我性取向为男,跟另一个男人共处一室,很可能会忍不住。
项明章皱起眉毛:“孟焘已婚,是直的,你在想什么?
楚识琛大喘气,把话说完:“我在想——人家很可能会忍不住介意跟我共处一室。
项明章被摆了一道,拐弯抹角倒不如直接一击,承认道:“他介不介意我不清楚,我很介意,这样我就放心了。
他如此直白,楚识琛反而哑火,不聊了:“你能不能离远一点,别人以为你插队。
三个人的房间在同一层,办完入住手续上楼,楚识琛先给家里打电话报了声平安。
北京的气温略低,洗完澡,楚识琛抱着电脑转了一圈,干脆上床钻在被窝里查阅资料,天花板上的灯光直射屏幕,看得久了眼角酸痛。
将近凌晨时,手机收到一条微信,项明章料到他没睡,发来:明早七点半出发,早点休息。
楚识琛回复:好,晚安。
第二天黎明时分,走廊上的脚步声陆陆续续没有停过。
楚识琛收拾妥当去对面房间找项明章,孟
焘休息一晚恢复了精神他们简单吃了个早餐出发前往会议中心。
礼堂的接待大厅里来来往往聚满了参加会议的公司代表除了业内有名的大公司和集成商还有许多专门研发单一组件的厂商。
好比生产一台汽车核心驱动是由甲公司负责轮胎由专门制造轮胎的乙公司负责一个复杂的系统也需要这样分工来降低成本。
签了到楚识琛与项明章并肩朝前走说:“假如整个系统由项樾负责其中一个硬件要单独找一家厂商来做这个厂商需要甲方决定吗?”
“不一定。”项明章解释“一般大公司都有友好合作的厂商只要这家厂商的资质、报价都符合招标规范甲方不会耗费时间去干预。”
他们正说着话迎面走过来一个男人说:“项先生幸会啊。”
打招呼的男人是“智天创想”的ceo商复生年近五十穿着一身低调的深灰色西装走近了他朝项明章伸出右手。
项明章回握笑道:“商总我刚才还在想会不会遇见你。”
“我就是来凑个热闹瞎溜达。”商复生矮一头笑容亲切“昨天到北京的?”
项明章说:“昨晚。”
商复生道:“开完会我做东一起吃顿饭难得来北京一次让我尽一下地主之谊。”
项明章答应:“那我却之不恭。”
楚识琛昨晚看过资料智天创想是业内排得上号的大公司总部设在北京业务主要覆盖北方市场。
项明章大二开始创业那个时候商复生已经威名在外等项樾进入初期发展阶段人力和技术不够稳定被智天创想撬走过不止一个大项目。
以项明章的个性必然是加倍讨过债的之后项樾不断做大近些年占据的市场份额超过了智天创想。
双方占据一南一北还算相安无事一旦遇上这值得过招的大项目谁也不肯落了下风。
等商复生走开
项明章道:“竞争对手见面没底也要装出十二分的自信。”
楚识琛问:“晚上真的要跟他一起吃饭?”
“他愿意破费我们就赏个光。”项明章道“你不是说北平的烤鸭很香么晚上多吃一点。”
楚识琛表情凝固迟了半拍:“是北京。”
该入场了会议大厅能容纳上百人气氛庄重这个万众期待的文旅项目正式
拉开序幕。
官方讲话一向高大上,会议进行三十分钟后终于谈到了重点,然而专业性的东西表达得很模糊。
最重要的需求,缺少细节,不够具体。
对乙方的标准,不太明确,针对性弱。
这算是官方会议的通病,叙事太宏大,项明章料到了,挑着重点记了记。
楚识琛翻阅公开文件,习惯性地查数字,这个项目初步投入有几十亿,各地财政分摊。
会议前半场鸦雀无声,后半程终于有了点动静,因为项目体量大,官方有意分拆成两个标,由两家公司负责。
众人虎视眈眈,却要一块蛋糕分两半?
这无疑是个变数,孟焘凑来问:“项先生,您有确切的消息吗?”
项明章摇摇头,安慰道:“这只是官方的一种倾向,只要没签约盖章,就有任何操作的可能。”
会议持续到中午,结束后,人群四散,各怀心事。
商复生的助理追上来,邀请他们共进午餐,项明章既然答应就不会反悔,正好聊一聊,探探对方的态度。
餐厅在一家酒店内,国宴水平,午间只接待两桌。
上百平的包间幽雅清静,偌大的圆桌中/央装饰着一只青瓷瓶,细瓶口,几株初绽的黄梅羞怯招展。
商复生带着助手和智天创想的总经理,也是三个人,开玩笑说像是双方谈判。
冷盘端上来,每人斟了一盅茅台酒,项明章说:“感谢商总做东。”
商复生一饮而尽:“是我的荣幸,各位随意。”
楚识琛这段时间滴酒不沾,破了戒,不过白酒没有想象中辛辣,入喉留下一片淡淡的灼热。
这时,服务生推着一辆餐车进来,车上的白瓷盘里是一只色泽金黄的烤鸭。
隔着桌面,楚识琛正对餐车方向,他越过黄梅盯着厨师娴熟的动作,一片片焦脆流油的烤鸭被切下来,摆列整齐。
他上一次坐在北平的高级餐厅里看人片鸭子,是一九四一年。
当时一笔救济物资去向不明,各界爱国人士要求公开账目,银行焦头烂额,他辗转调查到物资被扣留在北平,立刻带了一名襄理来京谈判。
主事的官员是一位丘局长,位高权重,却无视银行的诉求和民众的声讨,一味打太极,几番交谈没有取得丝毫进展。
他在北平逗留了整整七日。
前三日是他不肯放弃地一次次登门上诉,后四日是警局出动,名
为保护实为软禁的羁押。
最后一夜他被带到一家餐厅里连日的磋磨令他消瘦几分但锐气不减丘局长打量他半晌说:“沈经理请坐。”
沈若臻正一正衣襟坐下来。
一道片好的烤鸭端上桌丘局长说:“沈经理是南方人恐怕不会吃可以让这里的伙计教一教。”
沈若臻面无表情看服务生将鸭肉蘸了酱加上葱丝裹入饼中卷好的烤鸭放进他的碟子里他开了口:“这是不是我在北平的最后一餐?”
丘局长道:“是走是留是践行还是别的什么要看沈经理怎么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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