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三辆马车停在国公府正门之外。
撷芳宴并不稀奇,无非是借着赏花之名,让未婚男女相互照面。但这一回,举办此宴的是武将之家,实为稀奇事一件。
车轮辘辘,青帘下的流苏穗子随风轻轻摇动。
下人的絮语,飘入阿妩耳畔。
“范家算什么,区区一个将军。比起咱们老太爷随太/祖打天下的功勋,差太远了!”
阿妩听了不由失笑。英国公府上下无论多少条心,唯在一事上如出一辙的相似。从主子到烧火丫头,皆爱对祖上荣耀如数家珍、沾沾自喜。
也不知老英国公泉下有知,该是喜是悲。
不过这振武将军范家,她仿佛从哪听过。阿妩眯起眼睛……对了!是父亲曾提到过一回。
说来也巧,若依父亲所言,范家还与前日遇见的谢世子有些瓜葛。
世子的父亲淮安王镇守边关十余年,威名赫赫。却在十二年前伤了一眼一腿,再难掌兵。
今上便把这一重任,交给了时任禁军首领的范成镐。
北戎的恶狼们得知淮安王受伤,趁机大举南下劫掠。好巧不巧,竟与北上的范成镐狭路相逢,短兵相接。
那一战堪称惨败,十万大军死伤过半。若非靠淮安王旧部们浴血拼杀,边关险些就守不住。
败讯传至京城,引得今上勃然大怒。班师回朝论功行赏时,封了范成镐个杂号将军草草了事。
是以,范家在京城的地位颇为尴尬。
也不知这一回,他们广发请帖、大办撷芳宴所为何事。阿妩一边想,一边百无聊赖地揪起了车帘下的流苏。
不过,左右与她没什么关系。
她只须依夫人的吩咐,扮好罗元绍的未婚妻子就好。
一刻钟后,马车停在范家门前。
阿妩运气不巧,在车水马龙中被堵了一阵。进入花园时,罗郑二人已等了一会儿,郑月秋见她便刺道:“怎么比乌龟还慢?”
阿妩权作没听到。
倒是罗元绍轻扯了扯郑月秋的袖子,示意她小声些。
几人往里走去。罗元绍与郑月秋寸步不离、衣袂相接。
阿妩见状,不着痕迹向后退了一步。
不多时,一个金红步摇银朱罗裙的女子迎面走来:“我姓范名玉瑶,在姊妹中行二,忝为这回撷芳宴的东道主。请问三位是?”
“原来是范二姑娘,幸会。”罗元绍掏出帖子递给她。
范玉瑶展开帖子:“原来是国公府的贵客盈门,今日真是蓬荜生辉了。”旋即粲然一笑,落落大方道:“寒舍简朴,只撷得春色三分,几位凭喜好自赏便是。”
不知为何,阿妩总觉得她对罗元绍尤为热情。
对上自己和郑月秋,笑意便淡了三分。
下一刻,便瞥到郑月秋狠狠剜了范二小姐一眼。
阿妩不禁弯了弯唇角——看来不是错觉。
范玉瑶又瞧了罗元绍几眼,才施施然移开了目光。模样不差、家世也好,勉强配得上她。可惜了,是个有婚约在身的。
又遥遥望了一眼园中的男子们,心下暗叹一声:人来了这么多,却一个适合做夫君的也无。
撷芳宴形似上巳节,是个未婚男女彼此相看之处。
无人知晓,范玉瑶有自己的私心。
范家门庭中落,儿女婚事上也愈发糟践人。范玉瑶殊死相搏,才换来举办撷芳宴的一线生机。她向家人们保证,定会在宴上找到个高门的好夫婿。若没人瞧上她,就老老实实给当人填房。
范家琢磨着攀上一门好亲也能沾光,这才点头。
此时的范府花园,衣香鬓影,喧闹非凡,满院招摇的桃李柳杏反倒成了配角。不少人三二结伴,说是一同赏花,眼神却止不住往人身上瞟。
阿妩身着缂丝妆花软绸裙,粲粲日照之下,衣袖恍若生出淡淡华光。更兼颊边朱粉轻匀,愈发艳若桃李。甫一出现,就招惹了不少人的目光,倒把身旁的一男一女衬得落俗了。
人群中,一个青年忽地眼前一亮。
“阿妩——”
阿妩若有所感,恰与他对上了目光。
“阿妩!真是你!”青年见状喜上眉梢,却被身旁友人一把拽住:“怎的这般猴急?见到美人便要结识一番?”
“莫浑说,阿妩是我师祖的外孙女。我们从小便认识的。”
“哦,原来青梅竹马啊。”另一个男子先是打趣,突然面色乍变:“等等,正和你何时有了个师祖?”
“该不会是令尊的座师,陈太师罢?”
晁正和一阵沉默:“明威兄猜得不错。”
“陈太师当年触怒龙颜,并未牵连到你家。”男子压低了声音:“可对他的外孙女动心思,正和兄,你这不是上赶着扎皇上的眼么?”
晁正和紧盯着阿妩身旁的罗元绍,眉间一黯:“什么我动心思,你莫要乱说话污人名节……她,她已有婚约了。”
“可不是我乱说,她方才看了你好几眼。”
“果真?”晁正和一喜:“那我去同她说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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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妩确实瞧了晁正和好几眼。
她从未想到,会在此地碰见儿时的玩伴。
晁父与她父皆是外祖的学生。两家从前常有来往。只是后来,外祖触怒了皇上被剥落了官身,主动与学生们划清了界限,而她双亲亡故后一直寄住国公府。
自此,两人已然数年未见了。
阿妩明眸微澜,心底掠过一个大胆的想法,就见晁正和径直走来:“阿妩,许久不见,不知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他声音不小,被另外的二人听了去。
罗元绍打量着忽然出现的陌生男子,不快地眯了眯眼:“敢问这位公子是?”
晁正和拱手:“晁正和。家父礼部尚书。”
“原来是晁兄。”罗元绍淡笑:“想来是在下才疏学浅之故,竟从未听过晁兄之名,此番相识也是幸事。只不过,阿妩这些年有我公府照料,就不劳晁兄费心了。”
晁正被刺了一句也不恼,而是恳切看向阿妩:“阿妩,你过得如何?英国公府可有人慢待你?”
阿妩:“……”
纵是有,还能当着罗元绍的面说出来么?
甜润的嗓音轻声道:“劳烦挂心,我一切都好。只是不能常去探望外公,不知他最近身子如何了。”
“你放心。”晁正和道:“师祖那处我常常去瞧的,他身体硬朗得很。”
“哦?”罗元绍插了一句:“那就多谢晁公子,为我与阿妩照料外祖父的身子了。”后几个字咬得格外重,似是在提醒:你不过是个外人,我与阿妩才是一家人。
淡淡的火药味弥漫在二人之间。
阿妩暗道不好。
她并未拉架,而是先看向郑月秋。果然,只见郑月秋面色铁青,指尖在衣袖上攥出深深的褶皱。
阿妩当机立断:“表兄,我与晁公子多年未见,有些话要说。你先陪月秋赏赏春景,我去去就回。”
晁正和闻言一喜。
罗元绍有些不虞,却未多说什么。
岂料,郑月秋却突然发难:“呵,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果然有许多情分要叙,这就迫不及待了。”
阿妩轻叹了一声。
本想祸水东引,把盛怒的郑月秋留给罗元绍处理。没想到,火还是烧到自己身上来。
晁正和脸色涨红:“这位姑娘,说话且注意些分寸。我与阿妩只是幼时玩伴,断无你口中那般暧昧。”
“哦,只是幼时玩伴,见了她便巴巴的赶来,比哈巴狗还听话。”
“你——”晁正和从未听过这般直白的难听话,气得发怔却不知如何反驳。
“心中有佛,见谁都是佛。自己上赶着,见谁都是巴巴的。”阿妩回了一句,在郑月秋还嘴之前,连忙拉走了晁正和。
比起口角,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两人行至一偏僻角落。
晁正和面上余红未散,气咻咻道:“阿妩,那是英国公府的什么人?我从未见过这般无礼的女子!”
“不相关的人,不必为她动气。”阿妩抬头,明眸闪烁,流露出几分希冀与急切:“方才你说,近来时常去拜访外公他老人家么?”
她方才提及外公,是刻意为之的。
外公当年因卷入一桩旧案,被皇上剥官为民,三朝辅政之功化为乌有。他心灰意冷下自绝了门庭。无论亲朋故旧,一概闭门不见。只每年会悄悄地登门拜访国公府一两次,探望她和罗元绍两个小辈。
但阿妩知晓外公的苦心——他不常见自己,并非不牵挂,只是唯恐他被皇上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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