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姬……”鹜鱼喃喃着,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融入识海的虚无中。
她有那么多不知道——
原来自己能活干年,是因为吸收了润姬的神血;
原来润姬一直都在痛着,死后的每一天都未曾有过片刻安宁;
原来,润姬只是为了一个短短十年的约定,竟苦苦守了数干年,耗尽了所有希望与等待的力气。
鹭鱼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血液在拳间渗开,却止不住涌出的泪水。她想向陆沿诉说,想让他明白自己的悔恨、愧疚,可每一个字从喉中挤出时,却化作断断续续的哀鸣。
陆沿没有说话。他伸手环住她的肩膀,用下巴抵住她的头顶,手掌覆在她的脊背上,缓缓滑动。那动作沉稳而温暖,像是捡拾她的碎片,拼接她濒临崩塌的灵魂。
识海又开始震动了一下,然后就是更跳跃的画面,这些画面的场景刚刚呈现,就立刻在鹭鱼识海里碎裂。
父王将各地的医师术师押入宫中,命他炼制不死药;
父王将本就建立在大坑里的祭神庙改造成自己陵墓;
父王还没来及吃不死药,就死在后妃床榻之上了。无数陪葬者被活埋,也包括映央;
大王子妘归继位成了被母族南鲁氏族架空的傀儡旸朝新大王;
新王整顿朝纲,联合其他诸侯开始打压南鲁的势力;
南鲁带着东夷的军队打入羲京,妘律领兵抵抗不敌,节节败退;
身负重伤的妘律回到了妘氏陵墓,抱着润姬干枯的头颅,说了一声“他们杀了你,我本就不想打赢”后,在疲惫的笑容中咽了气;
已经成了亡魂的润姬扒开了稀壤,将面色红润的妘鱼从稀壤里拖了出来,她割破了妘鱼的手指施了血咒结界将妘氏陵墓隐去。
画面没有停滞了,接下来是让鹭鱼头痛欲裂的更剧烈的闪动——
重明鹭来到棂星门与润姬做条件,它要妘鱼身上的血疗伤,它交换给润姬自己的肉;
妘鱼吃了重明鹭的肉苏醒过来,润姬给她改了新的名字;
润姬让鹭鱼收养了陆沿;
陆沿死了,润姬知道鹭鱼回到牛灵镇,带她回到了千年前。
画面戛然而止。
鹭鱼猛然睁大双眼,大口喘息着。识海的纷乱稍稍平息,却不给一刻停歇。
画面快速地闪过润姬和她回溯到千年之前,她第一次醒后对润姬的质问,第二次她在秘室里找到了润姬。
等到画面显示她被润姬用木心刺中心脏倒下后,睹丝像知道鹭鱼迫切想仔细看后面发生什么一样,识海里的画面停止了闪动。
她再次能够仔细看那秘室内:满身鲜血的自己站在石坛中央,而润姬倚靠在神像前,脸色苍白,气若游丝。
齐仲扶让陶匋将自己搀到石像旁的铜鼎边,紧接着从铜鼎里拿出根形若兽爪的尖锐利器,摸了一下自己的心口,径直往胸前刺入。
陶匋瞪大了眼睛,大呼:“大司命!”立即上前扶他。
齐仲扶“呜”了一声,脸色霎时浮露出颓败的灰色,他倚靠铜鼎伸出来的兽首,示意陶匋别慌,“我没事,马上就好了,我最后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齐仲扶心口的血顺着爪器流向末段,器身浮现出繁复的符咒花纹,氤氲出七色的烟尘,飘到铜鼎兽首的鼻孔中,兽首嘴巴合上又张开,卷舌缓缓舒张开吐出一颗白色的丹丸。
他拔出爪器,伤口的血肉快速地收拢黏接,合掌捻住丹丸,递给陶匋,闭目冥神:“玄女失去了琉璃骨,寻常医术救不了她,这个拿去给她服下。”
齐仲扶再睁眼,没有盯着陶匋去喂润姬,而是侧着头看着石像,无力地慢慢道:“神女娘娘,我无能,只能让一切走到既定的轨迹上,我救不了这两个孩子。”紧接着他半白的头发快速褪色,手忽然垂在地上,没了声息。
再看润姬,她吞下了丹丸后缓缓睁开眼睛,站起后,拉住想要去看齐仲扶的陶匋,指了着倒在旁边的妘鱼,“劳烦你帮忙,和我一起将她带到神殿正厅,我没有力气。”
等在陶匋的帮助下,她们一同回到神殿正厅时,丰竟棠恰好率领一众人打开了神殿的门。
紧接着,鹭鱼看到和重来之前一样的事情走向,润姬被丰竟棠绑在了青铜柱上,被砍下了头,而鹭鱼自己被埋在了稀壤里,血河一样地蜿蜒到了鹭鱼身上。
不同的是,鹭鱼没有看到润姬的魂息从她被砍断了的身体里出来。
鹭鱼认认真真地看了祭场的各个角落,问陆沿:“你看到润姬的魂息出来了吗?”
“没有,”陆沿沉吟一下,道:“神像说要许给她十年,或许因为这样,才看不到她的魂息像上次一样出现吧。”
很快,识海的画面碎裂,立刻显现出新的场景,马车疾驰过枯草地,朔风圆月下,四下本是一片寂静,只有飞雪吹得车帘猎猎作响。
“怎么突然到了野外,这是哪?”鹭鱼惊讶地说:“竟然不再是祭神庙里了,润姬在这?“
陆沿提醒她:“你看马车内。”
鹭鱼闻言,在马车里看到了两个女子,“这都不是润姬。”
一声哨子嘹亮的响起,顷刻间远方升起了漫天的马蹄声。
马车内,年纪较小藕粉色衣裳的女孩害怕地缩在端坐着的玄衣女子身边,玄衣女子安抚地拍拍她的背,藕粉色衣服的女孩状起胆,撩起帐帘露出一条缝去看远处的动静。
前方草丛里冒出一队人马,直冲冲地奔来,来者不善,随身侍卫已经围到了帐车一圈。
侍卫的首领看到藕粉色衣服的女孩探出马车的眼睛,高声说道:“南池,保护好贵女。”便一抻马缰扬起长刀号令其他侍卫上前应敌。
藕粉色女子应和了一声“知道了哥哥”,收回身子到车内,将自己贴玄衣女子更近。玄衣女子抱着她说:“南庚会没事的。”
那些人身法利索,训练有素,带队的人砍断了那位叫南庚的侍卫首领的刀,断刃落到他的手上,然后直直地刺入南庚的后颈部。
前方的人都被砍得七零八落,车边一个侍从被飞矢射中了脑袋,一股腥热喷在玄衣女子的脸上。
混乱中,帐车周围的侍从脱掉了身上的礼服落荒而逃,玄衣女子使劲地用手按住抖若筛糠的腿,胳膊也颤得厉害。
名唤南池的女孩问玄衣女子:“贵女,哥哥是不是已经死了?”说罢就要探头出窗。
玄衣女子半晌不答,看了南池一眼勉强吐出一个字:“不……”
帐车内的烛火早已颠簸而灭,鹭鱼只见那玄衣女子朝南方遥遥一拜,用袖子擦了擦南池脸上纵横的泪水,端坐了跪姿,挺直了背,“别怕,我们很快就能见到你哥哥了。”
车外响起一声马嘶,一阵寒光揭起纹有玄鸟的车帐甩在一边,玄衣女子和南池就暴露在漫天的风雪下,她闭眼凝住气。
一支箭矢“嗖”一声横穿过玄衣女子和那个叫南池的藕粉衣衫女孩。
鹭鱼感觉她们的血像溅在自己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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