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路的第六天。天色愈亮。
像一汪颜料经打翻后泼溅入水中,以远处的天际为伊始,如蒙了层浅淡白雾般的浅橘红色渐变着蔓延开。
冬日的清晨降临到时却面前,唤醒她周遭的一切。
最初,是一些帐篷内本熟睡的人更频繁地翻身、咕哝;随后,由起床活动而引发的窸窣声响越变越密,早起的人渐渐地外出活动……
七点十分,穿戴整齐的蒋云霞拉开自个儿的帐篷拉链。
盘腿托腮坐着的时却向她打招呼:“早上好。”
蒋云霞摆摆手,“早。”
她伸了个懒腰,简单做几下舒展运动,提提腰间挂满各式家伙的武装带,往一个附近有移动厕所的方位走去。
时却也起身扭腰抬腿,活动筋骨。
她没有劳累的感觉,身体不滞涩不僵硬,关节处却轻微地咔咔作响,完美模拟出了人久坐后冷不防动弹才会发出的声音。
她留心听了一下,没觉察到沈司奥起床的动静,略无聊,蹲下/身去捋附近地上结了霜的草。
这草茎手感奇特,寒凉,沙沙的,稍一用力蹭,底下是有点喇手的粗糙草面。
薄薄的冰霜甫接触她温暖的仿真皮肤,立即化为润湿的液态。
七点十五,时却玩了一手的水,沈司奥打着哈欠撩开帐篷门帘。
未成年的机械师看上去有些神志不清,还睡得炸了毛,头发东翘起几根摇来摇去,西翘起几根晃晃悠悠,看得时却手痒,想上手给他捋平。
“你和蒋云霞,”沈司奥含上一口水,嘴巴鼓鼓缩缩几轮,咕噜咕噜仰头漱口,撇脸弯腰吐出,“昨天晚上还行?”
时却麻利地拆卸起帐篷。“还行。我四点半换她去睡的。”
沈司奥往牙刷上挤牙膏,撇一眼蒋云霞帐篷的位置,看没有人,低声道:
“她问什么没?”
“问了,”时却说,“‘你们十二点半才回来,你就睡这几个小时,明天能行?’,这样。”
“你怎么说。”
时却理直气壮地点点自己的脑袋:“你忘了?我这里有问题。”
脑子有病的人,偶尔不太需要睡眠也能精神奕奕,难道不科学吗?
现在一想,沈司奥当时给她选的设定简直是万金油,真的很合适拿来满嘴跑火车。
沈司奥:“……”
他随意地朝时却比了个大拇指,不再理她,自个刷牙去。动作间,他那几撮乱发随性地随着他的动作不时颤动。
时却多瞧上几眼,觉出了点乐趣,坏心眼地不提醒,打算等他自己发现这仪容仪表方面的小问题。
七点二十,蒋云霞嘟嘟囔囔地回来,表情复杂地开始收帐篷。
时却问什么情况,她说厕所涨价了,变成四元十分钟起。
在她们边上,刷牙结束的沈司奥从背包里翻出个折叠镜打开,终于发现自己脑袋上的乱毛,无语地转脸睨时却一眼。
“涨价就涨价,”蒋云霞龇牙道,“上着上着还播报什么‘请时刻注意使用期间的人身安全,留心四周’。脱裤子放屁。”
沈司奥放下镜子,翻出把塑料折叠梳和一瓶水。
一个紫蝎路过,听到蒋云霞这么说,面色也扭曲了,插嘴吐槽:“没错,那玩意要怎么注意?!”
蒋云霞十分赞同,和那紫蝎心有戚戚焉地同时点头。
那紫蝎从怀里摸了根烟扔给蒋云霞,和她又碎碎念了蝎子几句才离开。
时却将帐篷打包好收进背包。“你们认识?”
“面熟。那是个老猎手,我俩上次说话大概在七八个月前。”蒋云霞嗅了嗅白得的烟,随手揣到兜里。
弄好帐篷后,她自己咬开一包肉蓉味的压缩干粮,边狼吞虎咽,边丢给时却两包,顺嘴道:
“哎,小老板,你这头发是不有点长了?难搞吧?等全须全尾到了十二区,给你介绍个还不错的理发店?”
沈司奥朝她略一点头,示意OK。
此时,他有点忙。
他拿右手倾倒水瓶将左手弄湿,用左手对着镜子打湿头发翘起的部位压下去,再上梳子飞快地梳几下,动作娴熟地制服各有脾气的乱发。
等不过花了一分钟左右调教好脑袋,他接过时却递来的干粮,和时却一块开吃时,蒋云霞早将她的那份吃了个大半。
这位区外经验丰富的猎人还打趣时却和沈司奥一番,说先不管战斗力到底如何吧,他们这斯斯文文的进食速度和姿势,一看就是新手。
七点三十分,蜥蜴带黑蝎来发本日的补给。
发放完毕,她扬声告知众人,昨夜那神秘的变异植物再次行动。
这回,受害者已知共两名,位于集中休息处蓝蝎区域,处在靠近缓冲点边缘处。
“已知”是她的原话,言下之意为,受害者的数量可能不止两名。
……这很好理解。
蝎子的一把手大大方方地当众承认了对受害者束手无策,那么无疑,受害者将自己,或受害者的周边人将受害者上报给蝎子的动力将大幅度降低。
谁知道蝎子会提供多少临终关怀?
相比和素不相识的倒霉蛋躺在一块儿哀哀直叫,谁能说独自死去,或在亲朋好友的注视下离世,不会是更多人的选择?
曾参与过的两次火化的经历在时却脑中一晃而过。
她强制自己将发散的思维转回现实。
根据蜥蜴公布的最新现况,显然,“蝎子这个大部队彻底笼罩在新型变异植物阴影下”一事可谓板上钉钉了。
时却以为,听到这个消息的紫蝎们多少会嘈杂起来。
毕竟昨夜在用餐处组成窃窃私语浪潮的众人里头,就有不少紫蝎。
并且,紫蝎们前个晚上的态度也相当众生百态,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她稍稍睁大眼睛,等待记忆中的人声浪潮再次翻涌而起。
然后……等了个空。
似一个技术不佳的掷瓦片选手,仅于河面上打出了寥寥无几的拙劣水漂,在在汇聚起来的紫蝎群体内,只少数人发出了下意识的、无法自控的响亮咒骂。
甚至于,这部分家伙认识到咒骂之无用的速度快得惊人,几乎没过几秒就算发泄完了情绪,狠呸一下作结尾,接着迅速收声。
更多的人,他们要么呈现出做足了准备或全然接受的沉默,要么轻轻蹙眉,与同伴简短地轻声交谈了几句就闭口不言。
时却左瞧右看。
晨光中,紫蝎们或呵出或呼出的浅淡白气一经离体,立即参差且无言地消散于冬日下,仿佛某种心照不宣的神秘仪式。
没有哗然,没有激动,空气正常地流动在众人之间。
平静地以一句“祝你们今天好运”为结束语,蜥蜴带黑蝎离开。
直到上路,那诸多吐息在无言中平淡消逝的一幕仍在时却脑海中不时闪现。
只紫蝎今天的状态是这样吗?她不禁想,还是其他人同样?
——仅十三区这些历经迁徙着的人会在这种情景下如此表现吗?
还是……
某个瞬间,时却莫名地喉中干渴,胸中似有股冰冷的火焰短暂掠过。
那感觉形同一个幽灵,突兀地出现,又很快地消失了。
*
冬日晴空下。
蒋云霞规划好了今日的第一站,她的越野车在前,沈司奥驾驶摩托跟在她的车后,时却则仰在后座上偷闲。
为便于沟通,她和蒋云霞持续保持着语音通话中的状态。
偶尔,路边出现些蒋云霞认为值得介绍两句的变异植物或动物时,蒋云霞会开口,简短地向时却讲上一两句。
她的讲述里,如果和区外地图的描述存在重合,相较区外地图而言多更通俗易懂;如果属于区外地图没怎么提及的资讯,往往信息量密集,切中要害。
时却受益匪浅。
又一次来自蒋云霞的简短解说结束后,她认真地想了一下,觉得该直白地表达一下对蒋云霞这种教授行为的感谢。
自然而然地,昨日沈司奥的拉群夸夸行为首当其冲浮现出来,给她以极大的社交启发。
于是接下来,蒋云霞每说一次,时却便默默地往三人群里发一个表情。
不多时,群里被她“给大佬递茶”的表情包刷了屏。大佬本人不得不出面制止。
蒋云霞:【猩猩重拳出击.gif】
蒋云霞:【你安静一点.gif】
被迫中止夸夸行为的时却:“……”
过了会,蒋云霞说起今天三人的目标。
她稍有些失真的声音从终端传出:“腐烂菇通常聚在一个地方,一簇一簇地长。我们今天可能要碰上不少人。”
“你不是还带着小老板吗,我们尽量从离大部队远些的地方找起,避避人,到时候见机行事。”
“好。”时却在呼呼风声中说。
“不用太担心,”蒋云霞极有长辈气质地安慰,“这个森林又长又广,最多是跑一跑的事情。”
听她这么说,时却心中一动,发觉自己倒没仔细留意过这个所处森林的全貌。
首次接触区外地图时,是沈司奥先打开的;初始区外地图的比例和实际之间差得很多,他还没开几秒钟就调整为了局部放大的模式。
她最多记得,在十二区和十三区之间有绿色一晃而过。
接着,她随沈司奥调整了自己的地图设置,往后再打开地图,看到的便仅有以自己为圆心的附近地形了。
一时间,时却来了兴趣,呼出区外地图,调整为恰好十二区和十三区各在投影两端的位置。
根据显示,当前她所处的森林……似条大青虫般恰到好处地卧躺于十二区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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