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不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
依稀有些许印象,大约是某一年的冷冬,景星刚满十四,宗门上下都在庆贺他的生辰礼。
柳重月消失了两个月,景星遍寻不到,寻到亭松院问明钰,明钰却道他下山历练去了。
那时柳重月修为比及同门弟子领先太多,明钰授他剑术,下山历练时明钰会将自己的剑借给他。
景星曾见过柳重月在山崖上舞剑的姿态,那一身青衣很是寡素,偏偏容颜格外漂亮,又显得那身绣着青叶的衣衫有些艳丽。
尤其是站在雪中时,扎眼得像是寻春的新芽。
景星问了两个月,没问到他的下落,直到生辰那日才又再见到柳重月。
对方不喜欢御剑,脚下踩着一截藤蔓,阿梧的枝干汇聚缠绕在一起,从后往前补上,为柳重月铺出一条小路。
他步步生莲般自天际落下,衣袂纷飞着,纤细的腰肢在纱幔间若隐若现。
手里还提着明钰仙尊的银剑,剑柄上那一串铃铛叮铃作响。
景星心想,柳重月每次都这般,无论去哪都很是招摇。
许多人都会情不自禁地将视线落在他身上,胆小的暗自觊觎,胆大的上前攀谈。
偏偏柳重月来者不拒,似是对每个人都一般无二地好,与谁说话都是一副笑意盈盈模样。
景星觉得自己不是胆小。
他是柳重月的师弟,聊天说话都是随时可以做的事情,没必要去和别人争。
于是他便这样想着,坐在原位不曾动弹。
谁料柳重月身边莺莺燕燕太多,他来给景星送礼物,却来不及多说话,只将串着灵石的护身符远远抛到他桌上,转眼便淹没在人群中了。
景星后来总是问自己后悔吗?
不后悔。
后悔。
说不清楚。
他勤学苦练,三年间试试用功,从不松懈。
后来又听说柳重月已经两年多不曾再下山历练,也甚少离开亭松院,不见外客,与明钰孤身相伴。
景星原打算上山去见一见柳重月,三年来他的修为增长很快,已经突破了金丹期了,与柳重月再比一比必定不会像从前那样惨败。
但走到半途又觉得这样久别重逢便出手挑战也有些不太合适,若不找些理由上去也隐约觉得不好意思。
他想了想,给自己捏了个障眼法,从守门弟子那借了个身份,偷偷摸摸上了山。
刚敲响亭松院外的驼铃,柳重月的嗓音已从院内传出,含着笑问:“师弟找我何事?”
景星不知道他怎么认出是自己的,少年一时间有些慌乱,支支吾吾道:“谁是你师弟。”
“你不是我师弟吗?”柳重月裹着狐裘,抱着暖壶自院中走出来,他的长发已至臀部,行动间在身后轻轻摇摆,像是摇晃的狐尾。
景星先是觉得他脸色有些苍白,后来又听对方似笑非笑道:“你就是化成灰我都认得出来,做什么要扮成守门弟子的样子?”
景星便将之前短暂升起的念头抛之脑后,偏开视线心虚地找着理由,说:“我只是闲着无聊,试一试刚学的法术罢了。”
柳重月耸耸肩,想是也没信,却也没有要邀请人入院坐一坐的打算,只抱着暖炉与景星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靠在竹门上:“亭松院太冷了,若没什么别的事,你便下山去吧。”
顿了顿,他又像是刚刚才记起什么来,又问:“我听师尊说你还不曾去山下历练,什么时候该去一去了,修行学道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为自己所用,盲目提升修为也没什么意义。”
他轻咳了一声,唇瓣嫣红,像是染了口脂。
“师尊在唤我了,”柳重月赶着客人,“下山去吧。”
“师兄,”景星忽然觉得不对劲,“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修仙之人有灵力护体,又怎会怕冷。
柳重月怔了怔,忽然笑起来:“师尊仙力溢散,这寒气可不是普通修士能忍受得了的,行了,你快走吧,我有些困了。”
他抬起手冲着景星晃了晃,又慢吞吞进了院子,自景星视线中消失了。
***
柳重月的思绪悠悠回神。
现下幻境中已入夜,瓷妖入了董凡雁体内,占据了对方的身躯,如今正在城主府中。
他们三人赶到此处,见瓷妖暂且还没什么动作,只能先行找地方休息。
柳重月白日受不得日光,月色出来后魂魄便舒服了很多,让辛云将他放到院中晒月亮。
辛云倒是不曾走远,只是二人都不说话,安安静静,更不知晓景星去了何处。
他与景星确然是没什么缘分的,从前景星做了许多事,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和心思他其实都知晓,但景星太过矛盾,矛盾到连他也想不清景星究竟是怎么想的了。
恨得无端,爱得也莫名。
换了身皮囊便认不出自己了,柳重月心觉好笑,却又不怎么想要,仍然沉默着。
过了片刻,辛云忽然道:“你的那个师弟,他在屋顶上坐着。”
“他爱在哪坐便在哪坐吧,”柳重月语气带着些许无情,“终归从前我与他也不是那么熟悉。”
互相不了解熟悉的故人罢了,若不是挂着一个师兄弟的名头,原本就是没多少牵连的。
辛云见柳重月情绪奇怪,也说不上难过,甚至算得上冷淡。
他心里实在好奇,可自己往日也冷漠惯了,不是很喜欢八卦别人的私事。
他欲言又止,幸亏脸上带着覆面,无法看清他先前的举动。
但柳重月许是觉得无聊,忽然又问:“你可还记得我先前问你,若有一日有人杀了你,你会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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