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限还剩三日。
料理了一圈事,柳茸匍在桌案枕腕小憩,肩背无端一重,暮雨泥芳被若有似无的青禾香掩盖。
宽大的宝蓝披风罩住暮雨带来的湿冷,她从一片沉重中窜出手,一把轻捏住披风上堪堪离去的五指,惺忪恬然地侧过半张颜。
“公子。”
“你装睡?”抖开披风的手留在半空。
“三日。”柳茸缱绻屈起指头比划着,“还剩三日,三日之后,公子要给我脱籍。”
她撇开身上披风,盈盈一绕,系到了原主人肩上。
灯照着女子濡鸦色的鬓发。崔元脑中又响起手下的一声“点大蜡烛”,会有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挑开她的盖头,行云覆雨,那一千两,一分也不是她的。
那个男人是什么样的?他忽然很想知道。
一道微渺的期待在心底发芽,那个男人最好什么都没做成,躺下即死,速速升天。
但……怎么可能什么都没做。她如今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像碎成千万片的琉璃镜,不时有一面反光出过往留下的烙印。
头顶投下的目光柳茸不曾留心,更没留意到自己专心系着披风,而披风上那颗脑袋里想的是留春台账册上的几行墨字。
一千两,思及此,崔元想到了流浪时在屠店里被挂着叫卖的人肉,胃里翻江倒海。
“阿茸。”
头顶的人忽然出声,柳茸一吓,仰头等着他接下一句。
“我已名辖下县衙彻查各处花楼,封了六处。”
两道沉水般的目光扫着她的双颊,内敛深缓,试图在秀丽的五官上攫获着细微的神色变化。
须臾,柳茸应了声,“公子行事,自然令人放心。”
待人走后,崔元扶案缓缓落座。
自己在干什么,自己竟然近乎述职请赏般地在向她说事,颇带一丝讨好的恳切。
当她抬眸望来时,暗暗含着的期待破土而出,在期待什么,期待她听后如何回话?或错愕?或赞耀?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虽然此番行事不全然是为柳茸,他意欲清缴本地官僚的靡靡风气有段时日了,但无疑柳茸催速了未提上日程的计划。
再者,冥冥之中似有声在说做的这些事告知于她比较好,他想,她是乐见的。
崔元抽开案下柜格,检查一番后发现多了一封禀帖,应当是柳茸离去前写的,墨迹粘连着。
入夜雨小了,柳茸见到一人穿廊而来,手中怀着禀帖。
“禀帖有些错处,来与你说。”崔元道。
柳茸:“?”
她的禀帖都是偷师他前世学来的,算起来还比如今的他老练几年,她与那时的他磨合久了,最清楚如何下笔挑不出错来,何处有纰漏?
不过有人不要钱来授业哪有拒绝之理。
想完敞开门,崔元移步案前,正襟端坐,然而只是挑了几处无关痛痒的小毛病,并无太大指摘。倒是明里暗里听出一股隐隐比较之意。
他在忮忌,忮忌禀帖里那个模糊神秘、透过禀帖现身的人,那个与自己七八分相似的人。
柳茸顺着意思改了聊聊几笔,雾水满头,莫非比之几年后,他更满意此时的他?前世在益州公干的几年不进反退了?
唯有一处,崔元不是挑错。
是窥不透手笔——柳茸算帑银的法子。不是常见的算法,也不像由筹算延伸而来,算得准确无误,连偷瞒的用量也验了出来。
“这法子可是有人教你?”他清透的指尖扣了扣纸页。
“家母。”
他从未听她说过她的家人,旋即想,她被卖入勾栏院前,应当是有家人的。她说过,她没有家了。
“令尊学过算法?”
柳茸顿后一笑,“说来不怕公子笑话,家父和家母大字不识一个,但很会种田,小时候我贪玩,阿爹种田时,阿娘就用捆麦子的绳打结教我数麦子。”
那根绳子是柳茸小时候为数不多的玩伴。
崔元挑眉望了眼,女子静谧安详的面庞,在鲜艳的红荔衣裳衬托下,凝润,美丽,过去的伤痛不留痕迹,看不见影踪。
“令尊令堂是个很聪明的人。”灯火将他的神色烤得柔了些,“你应当很像他们。”
“这如何说?”
“把女儿生得……”他不继续说了,“什么时辰了?”
“亥时二刻了。”柳茸狡黠地敲敲桌,吹灭一盏烛台。
亥时,不熄灯也得熄灯了,府里的主人崔元定的规矩。若是书房定然不设限,但这里是女子闺房。
于礼不合。
崔元道了句失礼,批身入夜色。
禀帖被他重新放入书房柜格,落了锁。
书房的灯又燃了一会儿,挨着禀帖被放入柜格之中的,是一封拟好的脱籍奏表。
这些时日柳茸缉缴的贪墨数额已够得上因功特赦,他不夸大一分,也不少一分,如实上报。
明朝还要陪瓜二种地。
农人很聪明,远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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