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见你对大哥那样,”姜临霁站起身,背对着她道,“朕以为你会很想进宫。”
天色才擦黑,朔柳阁里却几乎全暗,琉璃灯盏里的火光舔舐着芯草,明明灭灭。
此处曾经不为嫔妃居所,只是昭宣帝年轻时为夏日读书听讲修的小阁子,图个阴凉。后来宫人越来越多,昭宣帝也不再有心思召学士讲经,便命少府监将此处围起,修缮一番成为一处寝殿,仍沿用从前的名字。夏日倒是凉爽,冬日却麻烦,本就昼短,阳光还照不进来,湿冷入骨,烧再多炭,点再多油灯都与温暖不沾边。
不过,多冷也比不上邙山的陵寝。
进宫初日,她与众新人拜见过太后,太后简单嘱咐众人几句便撤茶送客,独独唤春烟留下了她,也不卖关子,开口便问道:“当初心软将太子妃之位拱手让给你表姐,如今却只能屈居他人之下,做一个小小的美人,可曾后悔?”
“竹娘不敢妄想。”她跪在地上,只看得见太后绣着明珠的锦鞋,那珠子,每颗竟有龙眼一般大。
淡金东珠,耀眼得扎疼她的双目,炫目流光,一抹便是一条人命。
白竺朵倒吸一口冷气,春烟一双葱白柔荑,在她眼前摆下酒杯。
“生死劫数,自有天定。”珍珠绣鞋的主人缓缓说道,“你觉得孤会放过你么?”
睢阳城冲天的火光之中,白竺朵亲眼看着太后身侧的黑衣人仰天张弓,箭矢射穿如同浓墨一般的黑夜,正中太子的心脏。之后一声鸣镝刺破夜空,为首的先锋小队在呼声中撞破城门,赤风军扛着战旗如洪流涌入睢阳城。
功亏一篑,棋差一着。
触龙可说赵太后,郑伯能克段于鄢,她却无法留住太后对定明太子的母爱,无法走向原书既定的结局。
为什么,到底错在哪里,错在哪一个环节?
是不该在赤风军中习武错过了与太子的初识,还是不该成全爱惨了太子殿下的表姐郑璨心,抑或是不该为免生灵涂炭而反对帝后另立储君?还是说,从一开始,便错得离谱?
她不知道。
她只是想回家。
白竺朵抱着奄奄一息的婴孩狂奔在郊野,身后是否有人觉察了她逃走,是否有追兵受命来寻,她全然不知,只是头也不回地往前,直到意识的最后一刻。
同样的感觉,在这杯酒面前,白竺朵体会到了第二遍。
她举起酒仰头一饮而尽,闭上眼不住啜泣起来。
想爸爸妈妈,想阿爹阿娘,想大哥和二哥,想小娘和弟弟,想为她簪花的靖安公主,想刚入宫重聚的表妹濯心。这本书于她而言,是大梦一场,却又带着最真实的血泪与痛楚,深深烙在她心口。这里每一个人都与她一样,是活生生的存在,骨血流淌,十指连心。
积尸草木腥,流血川原丹。
她对不起睢阳城的黎民百姓,本该也死在睢阳,只是太后放过了她。
“孤从来看你都是个心善的好孩子,有人为你求了一条命。”太后说,“还要看在你死去的娘份上,饶过你这一回。只是往后切莫再出格了。”
眼波流转之间,白竺朵从回忆中拉回神思,裹紧了被子下床朝姜临霁行礼道:“陛下,臣妾胸无大志,贪生怕死,好吃懒做,只想在宫中安稳度日,侍奉您与太后娘娘。”
“一无所求,只为保家人平安。”
“此等愿景,与宫中其他姐妹并无二致。”
姜临霁仍是背对着她,不察喜怒。白竺朵见他不发话,便也缩在被子里等着。
半晌,他撂下一句“你自己去吃吧”,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刚离开不出半盏茶的工夫,殿外便传来礼安公主与苏台嬉闹的声音。
“白姐姐!”
苏台抱着礼安公主从殿外走进来,环顾周遭,见四下除了白竺朵一人外再无人影。
“小姐,陛下呢?”
“走了。”白竺朵伸了个懒腰,撇了被子套上苏台递来的短袄,俯身去抱小公主,“你皇兄不知怎的,突然闯进来把我为难一顿,是不是你说话太过分惹他不高兴了?嗯?”
礼安公主偏过头去,一双大眼扑闪扑闪地眨着,看苏台为白竺朵挑一会晚膳要穿的外衫。“才没有呢!皇兄原本说要带月儿和姐姐去大娘娘那用晚膳,看人放焰火。可是自己又反悔了,说不带我们了,太坏了!”
“对呀,言而无信,实在是太坏了。”白竺朵贴了贴小公主的脸蛋,还不忘问苏台:“睢阳城最懂看门的小苏娘子,为何不像往常一样把皇上拦在殿外呢?看门大神仙今儿不灵了?”
“且拦着不让进呢,结果陛下说公主殿下跌了一跤,遣奴领殿下去更衣,其他人胆儿小,没有奴坐镇便拦不住了。”苏台左看右看,最终选了件旧年冬月才做好的出锋银鼠裘,心道:“这件暖和!”
白竺朵点头了意,吩咐她让人去寿安宫回李太妃,说带礼安公主一晚。侧过头贴在礼安公主耳畔说道,“咱们不去大娘娘处,一会去陈姐姐宫里吃烤肉,我再带你去个瞧焰火的好地方,行么?”
“真的吗?我们去哪看呀?”
“暂时保密,”白竺朵提高了语调说道,“到时候全宫的人都见不着那么好看的焰火,只有月儿可以。”
*
今日不下雪,院子里摆下一鼎三尺见方的大烤炉,据说是陈婕妤压箱底的宝贝。
“比起竹娘的汤炉还是笨了些。”白竺朵和礼安公主来时,陈婕妤正忙着给横穿架于炉上的羊排刷麻油,见她二人进院子,行了礼讪讪笑道。
陈婕妤始终惦记着在朔柳阁见到的小汤炉,此前她翻遍历代食谱,也从没见过这般新鲜玩意儿,光靠自己想也想不出来烤肉与汤锅还能摆一块,回来忙将嫁妆里压箱底的火炉藏得更深了些。
若不是今日萧美人执意点了此肴,她都不好意思再拿出来了。
“好大一只羊啊!”礼安公主叹道,“好香啊陈娘娘!”
陈婕妤忙碌间抬头笑着回她:“是香吧!”
萧美人领着杏儿出来,正倚在门畔等着邀请众人进屋用膳,一听礼安公主的话,“扑哧”一声笑出来,“学宫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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