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凯雷德在二人的公寓楼下平稳停住。
“今晚真的非常感谢,中村先生,还有光。”星野抱着她的零食礼包和那只小小的玻璃水母,脸上带着卸下工作后的松弛与暖意,“路上小心。”
林光点了点头,目送她走进公寓大堂,直到家门口的走廊灯亮起再熄灭,才轻声对前座吩咐:“去池袋吧。”
车辆再次无声地滑入夜色。车厢内仿佛还残留着星野身上淡淡的香气,与方才直播间的喧嚣、彩灯下的悸动形成了巨大反差,此刻只剩下令人心慌的寂静。
林光沉默地走向身后的隔间。七座SUV的宽大后排,升起的隔音板后是她唯一能短暂卸下盔甲的小天地。中村在前排后视镜里看见,林光再一次把脱下的昂贵大衣随意垫在身下,然后抱着那个略显陈旧的小抱枕,像个寻求庇护的孩子般,翻身面朝里蜷缩了起来。车窗外的流光像无法抓住的时间,在她清瘦的后背投下明灭不定的阴影,仿佛要将她吞噬。
“叔叔。”
“在的。”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摆弄着枕头一角那个小小的、布料有些磨损的棕熊玩偶。玩偶与枕头的连接处,是反复缝补后略显粗糙的针脚,记录着年复一年的依赖。这份脆弱感让她忽然觉得有些可笑——星野夜海,那个在阳光下长大、履历干净如清泉的前辈,居然会如此迅速地、毫无防备地靠近像她这样满身裂痕的人。
她清楚地知道星野的家世——祖辈的清誉,父母的宠爱,姐姐的光芒,以及她自己在行业里十二年干干净净的打拼。中村隼提供的调查报告,每一个字都印证着那份她不曾拥有的“正常”与“温暖”。
这是一种清醒的沉沦。她清晰地知道星野的美好,也清晰地知道自己来自何处。正是这份清醒,让此刻心底翻涌的、想要靠近和守护的冲动,显得既荒谬,又无可抗拒。
思绪飘得更远,沉入更冰冷的记忆深处。
那不是林加奈,也不是成濑萤,而是更早、更冰冷的家族斗争。那年被大舅从背后狠狠推下陡坡,滚入寒冬的森林。礼服被枯枝刮得破烂,身上满是擦伤和淤青,寒冷和疼痛几乎夺走了她的意识。但她咬着牙,用尽了最后力气,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一步一步从冰冷的森林里爬回了灯火通明的主宅宴会厅。
她记得自己是如何满身泥泞与血痕,像一件被丢弃的垃圾,突兀地出现在那些衣香鬓影、道貌岸然的家族长辈面前,出现在她那位端坐主位、面容冷硬的外公面前。震惊、鄙夷、或是事不关己的冷漠,各种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没有人问她怎么了,仿佛她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就在她几乎要被那无声的压力碾碎时,是当时刚满十三岁的刘川站了出来。那个她因为机缘巧合“选中”的、毫无血缘关系的妹妹。刘川什么也没说,只是当众举起手机,播放了一段清晰的录音——正是她那位位高权重的大舅,与人密谋如何将她“处理”掉,以确保她无法出席家宴、争夺资源的全过程。
是刘川,用她自己的方式,买通了门卫,拿到了这致命的证据。是刘川,在她被整个世界背弃的时候,用她尚且稚嫩却无比坚定的身影,为她劈开了一条生路。
她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再抬眼时,里面只剩下全然的冷静与审慎。
指尖传来的,是玩偶粗糙缝线的触感,更是那份跨越了血缘、历经考验的羁绊所带来的、微小的却足以支撑她的暖意。
被选择的家人。
刘川是,乐队的成员是。
那么……星野夜海,是否也有可能,成为其中一个?
这个念头让她蜷缩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些。她将脸更深地埋进带着熟悉气味的抱枕里,仿佛能从那份陈旧的气息中汲取力量。
片刻的沉默后,她的声音从隔间里传来,比刚才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但那坚定之下,是更深沉、更不容有失的决绝。
“隼叔。”
“是,小姐。”
“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她的声音透过隔音板,显得有些闷,却字字清晰,如同立誓,“星野前辈的安全,是最高优先级。我不允许她出任何意外,无论来自哪里。”
她不能再承受失去任何一个“被选定的家人”了。无论是刘川,还是……这缕突然照进她灰暗生命里,让她明知危险却依旧忍不住想要靠近的、温暖的星光。
推开家门,玄关温暖的感应灯自动亮起。星野没有立刻开大灯,她踢掉鞋子,精准踩在自己的绿色毛绒拖鞋上,像完成一个归巢的仪式,先将后背轻轻靠在门板上,舒了一口气。霓虹带来的精神亢奋如潮水般褪去,留下一种舒适的疲惫。她把零食礼包和水母暂时放在玄关柜上,轻车熟路钻进了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镇的矿泉水,仰头喝了好几口,冰凉液体滑过喉咙,才感觉真正的神经松懈下来。
她提着东西走回客厅,打开了温暖的落地灯。她首先拿起那只在节目中和林光一起赢来的玻璃水母挂件,对着灯光细细欣赏。它那么通透,那么易碎,在光线下折射出梦幻的蓝紫色,像此刻她心里某种无法言说的、微醺般的情感。她找来一把小剪刀,小心翼翼地剪掉标签,然后把它挂在了自己最常用的、一个陪伴她多年的通勤背包最内侧的拉链上。那里贴近她的身体,隐秘而安全。当她动作时,水母的玻璃触须轻轻相撞,发出风铃般微不可闻的清音。
做完这件事,她像是安放好了一个秘密,心情变得宁静而充实。她留下一包薯片,将其他零食归类放进储物柜,抱着那叠节目上没读完的粉丝来信,重新蜷回沙发,在柔和的灯光下一一展读。
她读得很慢,很认真,指尖轻轻划过信纸上的字迹,仿佛能通过这些文字触摸到另一端支持者的心。她会因为一句温暖的鼓励而微笑,也会因为一段共情的经历而动容。直到她拆开了那位母亲的信。
致星野夜海小姐:
……感谢您塑造了那么多坚强的女性角色……请问,在未来的节目中,有机会看到您表演一小段经典的舞台剧独白吗?我想让我的女儿也感受到,女性可以拥有多么强大的精神世界。
信中的文字,与今晚节目中,她和林光不约而同写下的“妈妈”答案,在她心里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妈妈……”
星野不自觉地轻声念出这个词。对于她而言,“妈妈”是童年飘香的厨房,是琴房里温柔的指导,是永远温暖的港湾。可林光呢?那个总是将一切情绪封装在冷静表象之下,说出“妈妈”时眼神会瞬间失焦片刻的后辈……她的“妈妈”代表着什么?为什么在“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这个问题上,她会给出和自己这个在完整爱意中长大的人一样的答案?
一种混合着强烈好奇与难以言喻心疼的情绪,促使她拿起了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她放弃了在搜索框输入“井上光家庭”的冲动。那太冰冷了,像在调查一个陌生人,也辜负了林光对她逐步展露的信任。
她想到了澪。林光曾在这张沙发上和她说过,大庭夫人和她母亲是“手帕交”。
电话拨通后,背景音里传来澪那边熟悉的、慵懒的爵士乐。
“喂?小海,这么晚了,节目结束后还不累吗?”大庭澪的声音带着笑意。
“澪……”星野的声音有些犹豫,但很坚定,“我刚刚在看一位母亲粉丝的来信,突然……很想多了解光一些。我……我知道这样问可能有些冒昧,但是……光的母亲,是一位怎样的人呢?还有她的家庭……”
电话那头,大庭澪的沉默持续了两三秒,音乐声也仿佛被调低了。这短暂的停顿让星野的心提了起来。
“小光她……”大庭澪再开口时,语气里惯有的轻快收敛了,多了一丝回忆的悠远和复杂的叹息,“她几乎从不主动提起这些。我知道的,也都是从我母亲那里听来的碎片,可能并不完整。”
“光的母亲,是我母亲最好的朋友。她……其实很可怜,是被家族逼迫,嫁给了她并不爱的、一个官僚的儿子,也就是小光的父亲。这段婚姻对她而言是个牢笼。她生下了小光,但在小光很小的时候……就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而在小光大约三岁的时候,她的父亲,那位年轻的官僚,也因倒台自杀了。”
星野的心猛地一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失踪的母亲,自杀的父亲……这远远超出了她之前的任何想象。
“光她……”
“她算是被她的小舅,也就是她母亲唯一的弟弟,保护着长大的。”大庭澪继续说道,“她舅舅很心疼自己的姐姐,所以在家族其他人想把小光当皮球踢开的时候,主动接过了抚养权。但你也知道,那种大家族……为了保护小光不被其他觊觎遗产的族人伤害,她舅舅把她一直放在一个远离权力中心的小城市里抚养,直到她十五岁读高中,才接回身边。也就是在那时候,她才认识了被她舅舅收养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刘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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