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幺幺是被手上定位镯给震醒的。
第一件当世神器的归属已经震慑整个灵洲，而这位小朋友只是沉沉地睡了一觉。
躺在重焱干干净净的小床上，枕着她送的那只粉色花边枕头，旁边还放了水和果子。
那颗巨大无比的琥珀色圆瞳已经收入了她识海的百宝箱里，高高地摆放在第四层，还没有被她仔细研究。
重焱在山洞角落安静等她醒来，保持着距离，却在她睁眼的瞬间就看了过来。
幺幺冲他笑了笑。
她感觉自己周身轻盈，并没有血热发作之后的凝滞酸软感。只是与那神器接触了一瞬就有这样的功效，难以想象男主在原剧情里靠着这些神器沾了多少光。
而重焱恐怕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拿回了多厉害的东西，但是没关系。
幺幺腰间挂着寂戎给的定位镯，一直在叮铃作响，像是放学接不到孩子狂打电话的家长。
哥哥肯定是担心她在奈天秘境的事，幺幺连忙按照之前寂戎教的暗号敲了下去，乖乖回电，告诉哥哥她没事。
“对的，没有受伤，没有流血。”
“我还赢了呢！”
想到男女主吃瘪的德行，幺幺露出了和善的嘲笑。
灭虚崖边。
寂戎收到了回信，脸色终于稍霁。
他对奈天秘境没有兴趣，也向来不热衷通过神器外物来暴增修为。只是他没想到奈天秘境会突然落在灭虚之渊，而幺幺竟还被牵扯了进去。
从发现定位镯的位置变动他就意识到了不对，迅速奔袭入魔域，可奈天秘境关闭之后无影无形，根本无从突破。寂戎心急如焚，就算幺幺身负血脉能驱散魔物，但礼苍彦那厮也在其中，肯定想割她的血来助自己。
寂戎在外苦寻了数日，没想到秘境忽然自己开了。
更没想到，幺幺的名字出现在深渊上空，她竟然得到了修真界无数人觊觎的神物。
爹娘生前一直说说妹妹命格非凡，果然没错。
眼下，各宗派入境者陆续从寒渊中出来，寂戎一眼就看见了脸色阴沉的礼苍彦。
他没有多想，一剑就劈了过去。
礼苍彦带着苏衣灵侧身躲开，身形已显凝滞。
苏衣灵魇蜂蛰肿的半边脸还是被剑气扫了一下，她凄厉喊道：“寂少宗主！你这是做什么？！”
寂戎冷漠收回剑，虽然幺幺说了她没事，但难保这两人在秘境里没有欺负她。
砍一下。
苏衣灵习惯了作为小师妹的受宠，转头就对着各宗各派的众人讨公道：“大家可都看到了吧？寂少宗主他无端袭击我和苍彦哥哥——”
——“寂戎？寂少宗主！”
然而，一群人却哗啦围了上去。
“寂幺幺就是令妹吧？”
没人听见苏衣灵后边说的什么，全都围到了寂戎身旁，风头完全盖住了后边的剑圣礼苍彦。
“早就听闻寂少宗主天才盛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怪不得令妹也有夺宝之才。”
“不知幺幺姑娘可有婚配？我问月宗三少主今年……”
“东海澜家也想问问！……”
苏衣灵站在原地，满脸不可置信。
她身后的悟极宗弟子别过脸——毕竟，那可是神陨之瞳啊，是那上古神魔的一只眼睛！拥有如此神器，当世唯一一件，寂幺幺的地位再也不可同日而语！
苏衣灵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终于觉得崩溃了。
——“婚配？”
寂戎被众人围着，不咸不淡地看了眼礼苍彦，答道：
“不曾有。”
他不认，就当没有。
礼苍彦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
不。
他依然是幺幺的未婚夫。
“寂少宗主何日带令妹来我问月宗坐坐？”
“我东海琼烟岛洒扫以待！”
“还有我宗——”
…
幺幺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许多青年才俊盯上，自己的亲哥还开始帮她挑选了起来。
她正在研究那颗神陨之瞳。
把它祭出来的一瞬间，眼前就被璀璨的光芒占满。
那么大那么大的眼睛，像一座宫殿一样，像一颗行星。
少女在它面前只有一点点大。
在秘境之中没来得及仔细看，现在发现它就像是最完美精致的宝石，外圈是清澈的琥珀色，内圈逐渐变成烫金，虹膜一小圈赤红。上古神魔的眼睛并非竖瞳，看上去并不冰冷，而是一颗团团的圆瞳。
怪不得那次给它血灵珠的时候，幺幺觉得它像大狗勾。
幺幺仰头看了一会，感叹道：“好漂亮…”
不远处的重焱眨了眨眼，然后慢慢别过脸。
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被她夸奖了。
从来没有人，这样说他。
重焱只听过“恶心”“丑陋”“怪物”。
而她说，漂亮。
重焱一时竟有点坐立难安。
幺幺欣赏了一会，然后抬起手又摸了摸它，依旧是冰凉的。
神陨之瞳的力量的确强大，她在奈天秘境中触碰之后，血液中的滚烫灼痛就如退潮一般止息。现在，一种更加清冽的力量顺着掌心向她的经脉中涤荡。
某种说不出的畅快感如风掠过周身，幺幺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体内的灵力，都在迅速增强，耳力与目力一瞬间提高到了不知道多少，在某一刻甚至拥有了神魔的视角，能够俯瞰整座深渊，整片大地。
只是握着神瞳片刻，她竟然就已经进境筑基了。
怪不得这东西天下人都想要，若是被人善加利用，的确强不可催。
幺幺浑身的血液经脉也变得平稳强健，甚至缓缓涌出一种奇缓的暖流，萦绕在她的周身——这是她本身的血脉力量，在神陨之瞳的强化之下，化作了有形的浅金色灵流！
幺幺抬起指尖，那灵流便在指尖盘绕自如。
能包裹她，保护自己，也能外化而出，驱逐进攻！
重焱一直在旁边看着。
神魔的一只瞳孔，在神魔自己身上，才会发挥出最原本的神威。但重焱一点都不想拿回来。哪怕他依然记得被生剜的感觉，记得满地的血。但他一点都不想她知道。
她喜欢，再好不过。
毕竟他能给的太少太少。
重焱安静地陪着她，为她掠阵，以防突发情况。
因为那自上古禁术孕化出的神魔，天生之力太过强大。即便只是吸收零星些微，对人来说都是极大的负荷，若是根基不稳的人，其实很容易沉迷在那种强大的暴增之中，贪婪索取，甚至因为强行突破而经脉破裂。
而幺幺是一个以前从没修仙过的小朋友。
她闭着眼睛，这种感觉的确很爽，是从未有过的玄妙，仿佛自己也能雄峙于天地之间。
但就在她想要继续以神魔的视角俯瞰的时候，在某一刻，幺幺摸到了时间的碎片，她的确看到了“它”看到的。
幼年神魔，少年神魔，眼中的世界——
幺幺忽然睁大了眼睛。
漫天祥瑞，龙凤舞动，兽神横行神域，智神司日月星辰之命……那是一个完全高玄遥远的世界。
但那一切繁华与他无关。
给的灵果，兄长得到十个，而它只有一个，破皮歪裂。
年年生辰，兄长得到天材地宝，他在角落里趴着看。
族群活动，它躲在远处，远远看着各族幼兽和少神一起玩耍。
它独自活着，爪下蹴鞠破旧却灵巧，可不久就被人踢走，然后踩烂。
它躲起来，还是被族人和少神们指指点点，最后身上银白色的鳞片被拔下来，被它们的纯血焚烧。
…
再往后，它被押入神域不见天日的天牢，一只火红的手伸向它的眼睛。
然后，神瞳变得一片血红。
视线被血染透。
幺幺的眉心皱起来，额角沁了汗。明明没有痛感，可她还是一瞬间共情到了被生剜眼珠的剧痛，浑身开始战栗，似乎是要沉溺在那痛苦之中。
但下一刻，她就被拉入了一个冰凉的怀抱。
重焱修长的手指擦去她额上的冷汗，然后用冰一样的手背贴了贴她的脸颊，“幺…幺。”
他生涩但努力地喊她的名字。
幺幺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仰头看重焱，眼底浮着一圈可怜巴巴的红痕。
重焱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发现她没有“走火入魔”，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那么开心。
“你，不喜欢，了。”他不安地问。
这是他现在唯一能给的。
幺幺却摇摇头，“它很强大。”
她一抬手，指尖的浅金色灵流仍在运转。
这个东西，放在修士身上能暴涨实力，还能有神降之威，操控他人，确实厉害。
重焱悄悄放下心。
对她有用的。
“但我还是要还给它。”幺幺小声说。
重焱一怔，“为，什么。”
他的眼睛已经找回来了，放在她这里，对重焱来讲，没有区别。
幺幺吸了吸鼻子，“因为，不公平。”
太不公平了。
幼年神魔的出生不是因为爸爸妈妈的爱，而是为了兄长奉献器官，因为这种扭曲的目的，它遭受了那么多不公平。
从他出生，这只眼睛就是给另一个人准备的。当那个人不需要了，这只眼睛又被现在的人们争夺。
凭什么呢？
重焱怔怔地看着她。没有人和他说过这个。
好像，一切都是，他应得的。
幺幺收起了那万人觊觎的神物，放回了自己的百宝箱里。她已经得到了神瞳的帮助，已经很好很好了。
幺幺一辈子得到的爱足够多，所以她从不贪心。
“这本来就是大魔魔的东西。”
而且它以后还是很惨，就算它安静地待在寒渊什么都不做，还是会被男主拖出来打，因为礼苍彦的主线任务就是屠戮神魔。即使他没有拿到这一个神器，还会有数不清的大能、机缘，来助他屠魔。
幺幺决定好了，既然还有一枚魂钉在她手上，她迟早能见到它的。到时候，就把它的眼睛还给它。
希望它今后还能找到自己的心脏，自己的脊梁，公平地活下去。
重焱长久地看着她。
那双漂亮鹿眼清澈见底，坦荡又认真。
可是她并不知道…眼前的人，她陪伴的这个人，就是那个大怪物。
重焱冰封的心口感受到难以言喻的酸涩和自卑。
他其实也并不知道，他的眼睛有什么好的。只不过是很多人都想要，所以他想送给她。
因为他在她这里，得到的太多，能给的太少。
可是现在，他好像又得到了什么。
在剖掉一颗心脏、又冻上了最后一颗的时候，母神说，他不需要有感情，从此以后也感受不到感情。
她要让他无法生出怨恨，也不要对父母抱有爱意。
他是不能爱的怪物。
可是，重焱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走啦重焱——”幺幺的小手拉住他。
“我们去种花。”
可是。
他的心脏，他能感受到了。
…
“那个孽障，你在秘境之中，难道没有察觉到它的气息？”
悟极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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