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上次的那一出霸王别姬,土肥原就此迷恋上了京剧,他频繁邀请水笙到号称小东京的日租界表演,水笙不愿,班主却跪着求他,“祖宗,你由着性子不去是要害**的,我**也就罢了,只怕要劳你备上十来副棺材板,替一个戏班子收尸嘞。”
水笙撩开长衫下摆扑通一跪,扶着他的身子道:“何苦嘞,这不是折我寿嘛。”
班主已然顾不上这些,死拽着他直喊祖宗,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水笙长叹一口气,无奈道:“唉,我就算是菩萨也是一尊泥菩萨。”
两人搀扶着起身,外头早有汽车候着。
说来讽刺,那日本人想听霸王别姬,却单单只要了虞姬在跟前唱独角戏。
土肥原的手拂过红流苏,将一杯清酒递到他的唇边,殷红的唇。
“水笙老板,我从未见过你的牙齿。”
水笙解释道“这是旦角的规矩,笑不露齿。”
土肥原笑道:“在台上你遵循你们梨园行的规矩,在台下,你得按照我的规矩,陪我喝一杯。”
水笙捻起兰花指推了推酒盏,“我是唱戏的,不是陪酒的,能和虞姬敬酒的只有霸王。”手腕一转,指着他道:“可司令你呐――不是――”
土肥原乜斜着眼笑道:“我不是真霸王,但你却是真虞姬,这就够了。”
又推了一回,没了耐心,索性掐着他的脖子灌酒。
水笙呛得直咳嗽,眉头紧蹙,厌恶道:“好好的一件鱼鳞甲,就这么给糟蹋了!”
土肥原却大笑着往戏服上灌酒,“美好的东西不就是用来糟蹋的吗?哈哈哈哈,放心,我会赔你一件更新更好的衣裳。”
水笙面色早已吓黄,不过因脸上施了厚重的油彩而看不出异样来。
“衣裳坏了还能赔,人坏了如何赔呢?”
土肥原仰头大笑道:“有意思,人怎么会像衣服一样不禁折腾呢。”
水笙骇然,想到日军的种种残忍,咬住唇道:“我该回去了。”霍地起身要走。
霎时一把冰冷的**抵着他的背脊,图穷匕见,那翻译站在暗处一惊,吓得咬了舌头。
水笙不顾身后的枪,缓缓将鱼鳞甲褪去,解下如意冠,只剩一身白如缟衣的水衣子,背后垂着长长的熟线尾子。
水笙视死如归道:“可别让污血溅脏了这身行头!”
行头是他的另一条命!
土肥原惊骇道:“你们中国人都疯了!都不怕死吗!”
那翻译说这话时感到恍恍惚惚,他一时竟忘了自己是哪国人,他若是中国人,为何怕死?他若不是,又如何**得这中国话?
水笙啐道:“苟且偷生,宁可**干净。”
土肥原收起枪,眯眼笑道:“我偏要你苟且偷生。”
翻译接着道:“明儿还请水笙老板过来再唱一出。”
水笙吓得腿软,俯身拾起地上的衣裳头面抱在怀里,一身素白离开了。
三姨太娇月早在门口候着,一见水笙走出来,便上前挽住胳膊,望着他,忍不住泪眼婆娑。
水笙失了魂似的喃喃道:“娇月啊娇月,我若做了霸王,你可做得了虞姬?”
娇月登时收回了眼泪,接过他手里的头面,捏着攥着亲着,半晌哽咽道:“谁又规定我不能是虞姬呢?”
又道:“今生你我做不了夫妻,水笙,来世一定记得娶我。”
车夫早在一旁看不下去了,催促道:“快上车,日本人盯着呢。”
两人连忙上了黄包车。
“二位去哪儿?”
“去黄浦江。”
任凭车颠,他拥着她,在耳边说道:“他们都忘了我从前叫水生,不是竹生。”
娇月哽咽着点头,抚着他的脸道:“我知道,水生,水是你的母亲,是你的襁褓,是你的家。”
水笙凄惨一笑,“娇月,我想家了。”
他依偎在她怀里,头抵在她的胸前,无声啜泣。
她轻抚着他的头道:“好,我陪你回家。
“听说黄浦江的水冷,娇月――你怕冷吗?”
“我不怕,我是月亮,水里的月亮。”
“娇月,你说我这一生,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
“是男人也是女人,有什么关系呢,我只知道你是我爱的人。”
他整个人忽而颤抖起来,哭得像个十来岁的孩子似的惹人怜。
过了几日南京路上发生一起恐怖事件,一名中国男学生将**扔到了日军的**队伍里,成了日军的通缉要犯。
此人便是孙连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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