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观九年秋初,兵败如山倒。中原最后三座城池依次沦陷,至此,冬青军队距离大尧皇都便只余孟水一城。野外烽火四起,横尸遍地,城中却依旧笙歌曼舞,不辨昼夜。
但这一切,尧若溪都不知晓。
“哎,公…她都躺那好几日了,莫不是出事了吧?”
“慌什么,又不是咱们下的手,便是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也是孙嬷,与你我没干系。”
“可她毕竟还是公主,咱们悄悄去瞧一眼?若是有个万一,也好……”
“我可不蹚这浑水!今个中元,早早便要熄灯,方才赵公公还遣人催着要浆洗衣物,再不去怕是洗不完了!”
哒哒哒的小碎步匆忙离去,不过一秒那稍带犹豫的另一个脚步也小跑着追了上去,四周再次恢复安静。
但并未安静多久。
一只珠颈斑鸠飞入冷宫院中,歇在枝上,自顾自梳理着羽毛,甚是惬意。它时而偏首,骨碌碌的眼睛转着,望向廊下——那里静静躺着一个人,一动不动……
“咕咕——咕咕。”它叫唤了两声。
“母后!”
一声惊呼划破寂静,惊得那斑鸠俩眼一瞪,脚下一滑,扑棱棱飞去头也不回。
尧若溪胸口起伏不止,眸中惊色未褪,额间已沁出了一层薄汗。又做噩梦了。
她望着廊顶那斑驳的朱漆,一时间恍惚出神:这是在何处?
勉强侧头看了一眼,天边已微亮。眼前是曲尺回廊,地上铺着一张灰白麻布,虽然破皱,但被爱护得很是干净,然而此时它的一角,却留下了数个混乱不堪的脚印。
尧若溪记起来了。
她又被那孙嬷毒打了一顿,没有原因。只因孙嬷本是宠妃关姒身边的掌事,家中祖上的祖上是皇后母族白家的旁支,因白家灭族被牵连,这才连同尧若溪一起被打入了冷宫,三年来一直怀恨在心。
只是这次打得格外狠。棍棒声和宦官的哄臭味接连散去后,尧若溪躺在廊下,意识的最后一刻里,她看见了水缸中独自生长的荷花——又谢一瓣。
当时心中想着:母后,我们种的花,怕是活不过今年夏了……
“啪嗒。”
一滴雨珠随风坠在她额间,沁凉刺骨,她骤然回过神,望着廊顶那再熟悉不过的斑驳朱漆,眨了下有些湿润的眼睛。她偏头望向水缸,眸光轻颤——那花竟还在。一夜雨水过后,残存的花瓣如粉玉雕琢,又鲜活了起来。
“哈哈哈……”尧若溪仰望着天穹,竟低笑出声,笑至牵扯嘴角伤口,疼得倒吸凉气,却仍按捺不住胸腔翻涌的笑意。
她尧若溪命不该绝,大仇未报,便不该轻易死去!
正思忖间,神色一凛。四周愈发嘈杂起来,耳畔脚步声杂乱,步伐小而急促,不像是好事发生。
尧若溪忍下腹部伤口疼痛,扶着一旁褪色的柱子艰难起身。一眼望去,只见无数宫娥内侍正抱持物什匆匆奔走,更有甚者在哄抢物件,场面混乱不堪。
“求求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右侧游廊槅扇处忽然传来一声惨呼。
声未绝,便骤然被扼断,数点鲜血喷溅在白墙之上,旋即一双黑靴踏出视野,来者吐字绕口,大声喊道:
“尧国四公主在哪里!”
慌乱的空气只安静了一秒,喧嚣复又如潮涌来。尧若溪掩身在柱子后,清楚听见,那大大小小的呼喝声此起彼伏,但他们说的都是同一句——“我知道公主在哪!”
多可笑,只有这个时候,他们才会对“公主”二字唤得如此欢愉。
此时,一小太监急切着踉跄冲出,怀中金银翡翠簌簌洒落一地,他也不顾,只满面堆笑着跪爬了过去,抓着那人金甲,语气谄媚至极:“大,大人,小的知道公主在哪里,千真万确知道啊!”
“哦?”
那人身型魁梧异常,腰侧所悬黑色弯刀慢慢挑起小太监白皙颤抖的下巴,尧若溪瞥见,持刀的右手,佩戴着一副藏青护腕。
她目光落于那护腕久久未动。
传闻尧国开国之初,始皇曾遇“山鬼”相助,平定四方,自那之后,始皇便尊崇“月”的旨意,上上下下皆以素色为尊。军中亦是以月白、银白、月影白三色区分,流传至今。
佩藏青护腕者,绝不是尧国之人。
“……哈哈哈哈,尊敬的尧帝陛下,这是我们冬青王子殿下送给您的美丽的祝寿礼物,我们最漂亮的西域美人……”
西域美人……往事如走马灯般掠过,她眼前倏然浮现一幕:一络腮胡使者,着藏青护腕,弯腰欠身时森森笑意堆于眼角,亲手将关姒送进了尧帝怀里。
“冬青国!”
尧若溪骤然沉肃,攥紧双拳。可冬青不过毗邻小国而已,怎会骤然闯入冷宫,莫非!
“呃啊———”
一声惨叫划破冷宫,尧若溪匆忙回神,竟正与那将军对视上。而地上,躺着一断头太监,血流如注,眼睛死死瞪着她的方向。
“去,捉住她,要活的。”他吩咐一声。
尧若溪迅速往偏殿方向跑去,昔日拼死逃出冷宫的记忆此刻历历在目,她知道那地道在哪里,就差一点了——!
“尧泽公主殿下,不要害怕,我们是朋友的。”
断腿终究是拖累了她。
前路被拦,尧若溪抬眸,慢慢转回了身。右侧袖子掩盖,掌心滑落出身上剩下的唯一一根银簪,簪尖朝前,蓄势待发。
“是吗,朋友?”唇角勾起,她心中冷笑。
“当然!我家大王子殿下久仰公主之名,特备厚礼邀您前往一叙。”他做出请的手势。
“……”
冬青大王子?她似乎有所耳闻。冬青国王自一年前便病重不起,一直是这个王子代父掌权。但她不可能与他有过交集。
她尧泽,帝后所生,景安公主,在母族白家未曾被诬陷倒台之前,她曾是尧国最受宠的四公主。冬青王子?哼,根本入不了她的眼。
但眼下……
“原来是王子殿下盛请,本宫自然恭敬不如从命。只是——”
尧若溪唇角本噙着浅笑,忽而敛眉,带着点懊恼的羞赧。
“骇!大尧公主如明月高悬,纵是忘了什么,现在也但说无妨啊,哈哈哈哈。”那将军摆了摆手,粗狂大笑起来。
“将军谬赞。”她隐下眸中异色。
“只是,本宫父皇昨日特意差人密信一封,信中叮嘱此事关乎国运,干系重大。唯有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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