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楚筝叙旧后,眼见着天色渐晚,两人将她送出蓝亲王府。施苒苒望着离去的轿辇,揉了揉腰身。
本来就酸痛,还陪着久坐那么长时间。
卫济舟显然也察觉出她的异样,正要伸手,被对方一记眼刀划过:“不许碰我。”
“还没用膳……”他并非是好色之徒,手忙脚乱解释起来。
施苒苒轻哼一声,率先走进蓝亲王府。两人在回去的路上,不可避免地撞上了江九辞。
男子一袭白袍,昏暗的灯笼将他的半边脸映照得微亮,另一半则完全隐没在暗中。他毫不意外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浅淡地笑了下:“两位好雅兴。”
见到他那一刻,施苒苒明显感觉到卫济舟的手紧了紧,于是反手捏了捏他的掌心。
“要聊聊吗?”江九辞的目光掠过她,在卫济舟的脸上停留片刻,脸上笑意未减。
“苒苒,先去用膳。”卫济舟垂头,另一只手放在施苒苒的身后,朝前推了推。
施苒苒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犹豫片刻,还是踮起脚尖在卫济舟的耳旁轻声道:“那你要快点来哦。”
卫济舟轻笑:“知道了。”
*
虫鸣此起彼伏,风随影动,被云层揽过的月华逐渐洒在两人的身上。深红的长廊一眼望不到尽头,烛火摇曳。
“有什么事,说吧。”对于江九辞,卫济舟实在腾不出多余的耐心,声音都冷下许多。
或者更应该说,只有施苒苒会成为那个例外。
江九辞负手站立,望着庭院中寥落的枯树。
如今已是深秋时节,记得刚遇见施苒苒时,还是在晚夏。
他反问道:“对于你们修士来说,四季的更迭是不是一眨眼的事?”
似乎明白江九辞接下来要说什么,卫济舟沉默片刻,才道:“于我和她而言,都是。”
施苒苒虽然是少女的模样,可活过一百年,也不是什么难事。而江九辞,在她未来的日子,只是回忆时有过几面之缘的过客。
对卫济舟而言,他或许从未对江九辞抱有太深的敌意。纵然窥见他对施苒苒的心意,可江九辞终究是个凡人,在往后的日子里,能够陪她的,只有自己。
这个答案让江九辞毫不意外,他手搭在横栏上,不紧不慢道:“苒苒的确,是我见过最特别的女子。”
此话说出口后,江九辞也意识到不妥,淡淡报以一个微笑:“清夷道长,莫要误会。”
“江某只是认为,和施姑娘初见,确实不该对她心存利用。”
听楚长明道,清夷道长和他身边的徒弟来到赤霄城后,那时两人正在和楚长懿制衡。若是能够攀上清夷道长,莫说他们,就连楚常陵都得忌惮三分。
奈何卫济舟拒绝过太多权贵抛出来的橄榄枝,对他们的示好视而不见,甚至有意回避。
于是江九辞就把目光落在施苒苒的身上。少女心性率性无邪,若是从她着手,兴许会简单不少。
抱着这样的心思,他慢慢接近施苒苒,甚至连那日的游湖,都是蓄谋已久。
可惜,并不是事事遂意。
“你对苒苒,不过是新奇和羡慕。”
男女之间的爱慕,并没有从江九辞身上体现出来,又或者说,他本就是个内敛的人,即便表露,也无人信。
所以施苒苒自然回绝了他。
“施姑娘和我不同,我自幼被囚入深宅大院,见她这般无拘无束,难免艳羡。”江九辞扯了扯唇角,眉眼也涌上难以言说的苦涩。
他步步为营,每句话,甚至每个举动都暗含算计,从那阴暗破旧的院落走出来,成功住进蓝亲王府,又通过各种手段往上爬。
“兴许江公子应该多出去见见世面。”卫济舟的话语算不得友善。
他对施苒苒产生莫名的情愫,无非是见识少了,等到见的人多了,也许施苒苒早就被抛到脑后去。
卫济舟也不是未在游历时见过性子跳脱的女子,不过他都归结为浮躁,也不愿意为了女色而扰乱自己的道心。
施苒苒无疑是例外。
江九辞思忖着,目光寸寸亮了起来:“多谢清夷道长指点。”
“也许江某也该像安世那般,恣意山水,而不是在这宫墙内虚度光阴。”他弯唇,眼眸也浮现几分希冀。
“随你,”卫济舟对他的畅想不感兴趣,淡淡吐出两个字后,眉心也透露出不耐烦,“我替苒苒同你道别,告辞。”
对于他的反应,江九辞并不意外,默默望着卫济舟离去的背影。
兴许也只有这般男子,才和施苒苒的性子最为相配。
*
卫济舟坐在马车里,见施苒苒手肘撑在窗上,起身挑下布帘。
“外头冷,若是着凉该如何?”男子紧拧眉头,施苒苒见状,拦下他的动作,不服气道。
“今日离开赤霄城,我就不能再见最后一面吗?”在赤霄城待上这么多时日,她俨然对这座城池生出几分好感。
游玩多日后,两人离开蓝亲王府,又去千寒寺同高源长老道别,这才决定离开赤霄城。
施苒苒性子骄纵,偏偏卫济舟又是个由她的,不赞成地轻啧一声后,终究坐在她身边,挡去身旁的冷风。
如今已是初冬,施苒苒穿着淡粉色的袄子,衣领处的绒毛剐蹭着她的脸颊,带起一阵痒意。
每当她看向外头时,总是不可避免触及到男子的侧脸。卫济舟手握卷宗,正专心致志看着,侧颜下鼻梁高挺,浑身散发着寒气。
察觉到施苒苒炽热的目光,他放下手中的书,意味不明询问道:“看我作甚?”
“一想到要离开这里,心中有些不舍罢了。”向来心大的施苒苒也生出几分物是人非的感慨,下巴垫在卫济舟的肩膀上。
卫济舟将她身上的大氅拢了拢,轻声道:“离开赤霄城,带你去个好地方。”
“哪里?”施苒苒来了几分兴趣,急忙坐起来。
“去见师父。”
清衍道祖游历四方,曾在多处地域留下真传。然而随着年岁渐长,愈发觉得力不从心,索性回到故里,弥留之际将卫济舟叫到床榻前。
“清夷,为师钻研多年,本以为能参透修道捷径,奈何年岁将至,走火入魔,”清衍道祖残喘着,素来清明的眼珠也变得愈发浑浊,只是呆呆地望着床沿处容貌清隽的少年,“这残卷,本以为能够让凡人脱胎换骨,踏上仙途,可终有残缺。”
年少的卫济舟长睫垂落,眸光隐隐透露出悲哀,却还是克制自己的情绪,恭敬道:“师父若有夙愿,徒儿愿意继承师志。”
清衍道祖欣慰地笑了,眼角褶皱堆积着:“如若可以,将为师的残卷带回来,待到那日,焚烧于墓前……”
说完此话,道祖剧烈咳嗽着,紧紧攥着被褥,似乎想要抓住这人世间唯一值得眷恋之物。
“所以道祖……师父是想带到地下,继续钻研吗?”施苒苒握着卫济舟的手,两人走了两月,终于跋山涉水离开大楚,来到和蛮夷交界之地。
天寒地冻,河面结上透光的冰层,枝桠上落满晶莹的白雪,吐息间氤氲着热气。施苒苒搓动双手,再次扯着卫济舟的袖子。
卫济舟认清衍道祖为师父,她理所当然也跟着叫师父。
“所以这残卷是师父钻研出来的秘法,后来意识到不妥,让你收回来?”施苒苒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偶尔脚底打滑,卫济舟还会搀扶一把。
“差不多。”越靠近师父的墓,卫济舟的神色愈发凝重。
落雪簌簌,方正的墓碑上没有刻字,在冷冽的寒风中依然挺立。狂风呼啸,施苒苒忍不住眯起双眼,而卫济舟走上前,先是行了跪拜之礼。
“徒儿拜见师父。”男子声音铿锵有力,眸光无喜无悲。
施苒苒见状,忙不迭走上前去,笨拙地撩起裙摆,有学有样跪下行礼。
随后,她就看到卫济舟从空间中拿出几张残卷。淡金色的术法从指腹中流泻而出,逐渐萦绕在残卷锯齿状的边沿,那分崩离析的泛黄纸张像是受到感应般,逐渐粘合得严丝合缝。
一簇微末的火苗凭空出现,在冷风中瑟瑟发抖,隐隐有熄灭的迹象。卫济舟不紧不慢,将残卷靠近火苗,火舌舔舐页脚,慢慢将其吞入腹中。
余下的灰烬随风而散。
卫济舟做完这些,缓缓道:“师父,清夷来还愿了。”
随后,他又再次叩首:“师父,这是苒苒。”
在一旁被点到的施苒苒连忙坐直身子,磕磕巴巴道:“师父,师父好!”
她清脆的声线在呜咽的寒风中依然明显,卫济舟忍俊不禁,拍了拍肩膀:“苒苒,放松些,师父是个和善之人。”
纵然被提点,施苒苒依然紧绷身子,仿佛老人家出现在她身前,正在用打量的目光盯着自己。
“师父,清夷如今一切安好,有苒苒陪在身侧,您可以安心了。”卫济舟眉眼柔和,声线不似以往清冷。
施苒苒噤声,站起身来拍了拍膝盖的落雪,想要给卫济舟和清衍道祖独处的时间,袖口却被人拉住。
“跑什么?”卫济舟也起身,替她掸去容绒毛上的落雪,吐出的热气喷薄在施苒苒脸上。
施苒苒嗫嚅道:“既然你和师父有很多话要说,那我这个外人总要回避……”
对方似乎没了动静。
施苒苒掀眸看了眼卫济舟,发现他正在一寸不落地盯着自己:“你不是外人。”
听闻此话,她的心底升腾出异样之感,整个人都像是浸在蜜中,但还是正色道:“在师父面前,说话注意些!”
施苒苒故意板着脸,反倒让卫济舟心头一暖:“走吧。”
“师父素来爱清静,怕是也不愿被打搅。”男子话音落下,施苒苒觉得如释重负,紧绷的脊背也松懈些许,但还是不确定询问道。
“师父……他会同意你和我一起吗?”少女的眼眸亮亮的,倒映出纯白的雪光,仿若九天银河的星星。
卫济舟弯唇,反握住她的手搓动着,直到热气在两人之间弥漫:“你又未作恶,为何要拦?”
“况且你是妖仙,并非纯妖,师父会理解的。”
感受到对方宽慰的情绪,施苒苒噘嘴,吐出一个“哦”字,然而嘴角的弧度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
“你不是想去赤峰吗?待会就陪你去。”
施苒苒躲进卫济舟的长袍中,鼻尖因为寒冷冻得通红:“可是你不多陪师父吗?”
“师父年年都见,若是想了,再回来便是了。”。
“好吧……”施苒苒答应着,想到接下来就要回赤峰,心中隐隐有些紧张。
过了这么久,对于自己的不告而别,族长会说什么呢?亦或是白霜她们,在见到自己时,还会那般羞辱吗?
两人走在雪地里,细小的白雪落在肩头,雪地也留下一串串脚印。
*
赤峰上,毛色各异的兔子来回蹦跶着,白霜兜着刚采完的雨露,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自己的洞穴。
在路过那个荒废的兔子洞时,她忍不住看了眼,身后的兔子精见状,纷纷上前道:“哎呀这不是施苒苒的地盘吗?在赤峰待不下去,怕是羞得灰溜溜跑走了吧!”
刚开始,族长还会派兔子去寻,可赤峰又不是兔子精的天下,总会有凶兽出没,在经历几次危险后,也就稀里糊涂地算了。
平日族长对施苒苒也并不关照,倒是兔子丢了以后,才流露出几分焦躁,白霜对此嗤之以鼻。
没有施苒苒,总会有其他倒霉的软弱兔子任她撒气。
白霜扬了扬肥硕的兔子头,轻轻哼了一声。
施苒苒的兔子窝被枯叶堆满,旁边的泥泞积聚,蛛丝遮挡住洞口。
白霜气不打一处来,口中念念有词,粉色的光流泻而出,萦绕在周身,下一刻,长相清秀的女子站立在眼前。
紧接着,她看向那个狭窄的兔子洞,猛力踹了一脚。每每她心绪不好,都会冲着这里撒气。
其他兔子见状,纷纷相视,也都幻化成人形,各自踹了一脚。那无力支撑的兔子洞随着几兔子的力道,自然而然地塌陷了。
“这施苒苒还真是赤峰兔子的耻辱,呸!”白霜双手环胸,朝着坍圮的地方啐了口。
施苒苒一回来,就见其他兔子精效仿白霜,对着自己的兔子窝吐口水。
再看昔日自己爱护的兔子窝,如今压根看不出原样。施苒苒气不打一处来,连忙高喝道:“住手!”
听到动静的白霜抬手,恰好对上少女的黑瞳。
少女乌发红唇,澄澈的双眸此刻泛着愠怒,正盯着她们所在的方向,而她的身旁,正站着一位面容清隽,光风霁月的男子,此刻他微微蹙眉,显然心情不佳。
白霜疑惑地看了眼施苒苒,恶声恶气道:“你是谁啊!让你多管闲事!”
其他兔子精也纷纷附和:“是啊是啊,知道老大是谁吗!”
一年半未见,白霜还是如此跋扈的性子,施苒苒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嗤笑道:“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姑奶奶是谁!”
她双手叉腰,中气十足地喊了声。卫济舟眼神飘忽,身形微滞,终究没有插手多言。
既然是她的仇,就让她自己亲手来报。
见施苒苒这般,白霜面露警惕,仔仔细细打量着她。
赤峰山上众多妖怪,她并不能一一记住,若是刚化形的小妖,按理来说斗不过自己。可若是其他山峰的……
思及此,白霜微微后退:“这里是赤峰,识相得赶紧滚!”
施苒苒挑眉,几日不见,这白霜修为如此,语气倒是狂妄不少,因而冷冷一笑。
“不必,今日你们几位,一个都逃不掉。”
话语落下,她掌心凝结深红的光芒,双指并拢在空中比划着,紧接着,那光芒似有所感,直直朝着白霜几兔袭来。
施苒苒的速度快得几乎出了残影,白霜躲避不及,硬生生接下这一击,整个人被打落在树干上。
树叶簌簌而落,脊背的疼痛传递至四肢百骸,白霜整个身子都抽搐着,没一会儿嘴角流出血。
见到此景,原本镇定的兔子精方寸大乱,连忙变回原形,四处逃窜。
看着施苒苒逐渐朝自己靠近,白霜面露惊恐,声线颤抖。
“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这般针对我!”
“无冤无仇?”施苒苒重复她的话语,似乎在斟酌,嘴角绽开寸寸笑意。
见她这般,白霜更加慌乱,忙不迭道:“你究竟是何人!”
她不记得惹过此等人物。
像白霜这般欺软怕硬的妖怪不在少数,一般见到比自己强悍的妖怪,都会绕道而走,仇家虽多,可都对自己造不成威胁。
而她在施苒苒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如同鱼肉般任她刀俎。
“白霜姐姐,我这才走了多久,就不记得我了?”施苒苒走到她面前,咧嘴一笑,露出整齐的贝齿。
这般熟悉的笑容,白霜在脑海中搜索此人的印象,接着面色一寸寸苍白。
“施苒苒?!”她的声音尖锐,离白霜最近的施苒苒只觉得鼓膜阵痛,稍稍和她拉开距离。
“记性不算差。”她揉了揉发顶,眼见着白霜的脸色越来越差,心中岂一个爽字了得。
见施苒苒这般威风,一直站在她身后的卫济舟忍俊不禁。平日里皆说白霜欺软怕硬,如今再看自家的小兔子,倒也不赖。
得到肯定答复的白霜连连摇头,等到回神时,近乎嘶吼道:“不!这不可能!”
在她的印象中,施苒苒向来是那个弱小,纵然被欺负也只敢争辩两句的兔子,何时有此等神力?
白霜见鬼般的神情对施苒苒而言十分受用,她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衣衫,才叹了口气:“风水轮流转,白霜,你这是何必呢?”
“往日欺负我起劲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会有今日?”施苒苒笑容恶劣,而逐渐接受现实的白霜也没了平日的威风,低声下气起来。
“苒苒,你不要杀我……苒苒,我们是同族啊!”白霜不住求饶,加之她嗓音尖锐,施苒苒不耐烦地看向她。
“谁要你死?”
她还嫌脏了自己的手呢。
听到自己逃过一劫,白霜喜极而泣,额间的冷汗顺着下巴逐渐滴落至衣领。但她还是心中发憷,忍不住询问道:“那,那我应该做什么?”
半刻钟后,白霜身上的汗渍黏连着衣衫,时不时用手臂揩去汗水,余光瞥向身后站立不动的施苒苒,又勤勤恳恳开始将原本的兔子洞垒起来。
可惜,这洞穴修得再好,里面的物件也落了灰。施苒苒倒是不在意,毕竟如今她几乎都是用人的形态生活,也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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