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餐是在蔚蓝湖餐厅的一间包厢里举行。除了他们两家外，还有贺伯、秦伯、祝伯，周姨、方姨、辛姨，总之都是长辈们，彼此相熟，是老朋友。
李十安因为要去景和路替程菀取东西，耽搁了下，再立即赶往蔚蓝湖。她是最后一个到达包厢的。
站在包厢门外，先是礼貌性地敲了敲门，完成礼节。接着把手搭在门把上，正准备推门进入时，况允驰在房间里，替她打开了门。
她抬头，他低头，两个人有了短暂地对视。
眼睛余光瞄见桌边的长辈们，视线似乎都在他们这边。李十安有些慌张，顿了顿，对况允驰礼貌道，“谢谢。”
况允驰点头，“客气。”
他让开，让她进了房间。
周姨看着两人一来一回，开玩笑，“你们两口子怎么这么客气。”
祝伯提醒，“什么两口子，离了。”
周姨惊讶，“啊？我才知道他们结婚，怎么就离了？”
辛姨补充，“离了快三年了吧？你消息可真落后。”
周姨感慨，“怪不得。”
一人一句，说得倒是起劲。两个当事人站在桌边，插不上嘴。况允驰走去了远处的座位坐下，李十安坐在近处程菀旁边。
在热闹讨论的间隙里，付雯娜冒出一句，“这个年代，离了也正常。”
程菀这边附和，“不合适就离，多大个事。”
说是附和，但在旁人听来，隐约有一些剑拔弩张的意味。
贺谦作为主人，担心饭局刚一开始，氛围就被带向不和谐的方向，于是转移话题，“诶，你们最近都去哪儿玩了？”
话题聊到了旅游上，说着去了哪儿旅游，碰见了哪个熟人。后来又聊起准备多久退居二线，公司交给谁打理。
这些事情，李十安回家吃饭时就听父母讲过好些遍，不新鲜，现在再听也没什么兴趣。所以专心吃菜好了。
不过仍有些心有余悸。昨晚接到那通电话时，还以为这顿饭的目的，是质问李十安和况允驰的关系。
长辈的质问和同辈的质问完全不同。
同辈的质问单纯在发疯，充满了“啊——”、“诶——”、“喔——”之类的感叹。
长辈的质问就过于精细，总会问一些大大小小的、意料之外的问题。时间、地点、谁先心动、交往细节、未来打算，故事发展的每一个细节都不能错过。
面对同辈的质疑，他们可以打马虎敷衍过去。面对长辈的质疑，他们不得不认真回答，像面试一样。光是想想就够受的。
幸好逃过一劫。哪怕是暂时的，也足够叫人喘息。
李十安拿起玻璃杯，才发现已经变得空空荡荡，没得喝。
况允驰回头，一时没看见服务员。他出了趟门。再回来时，带来两扎西瓜汁。
故意走的右侧，离李十安最近。假装不经意地从李十安开始，顺时针给每个人续上西瓜汁。懂事贴心的模样，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怀疑。
绕了一圈，绕回李十安这里。李十安已经喝完了方才那一杯，于是况允驰顺理成章，只为李十安续上第二杯。光是喝西瓜汁都能得到短暂的满足。
除了饮品，还想吃点其他食物。李十安看向满桌的菜肴。
蔚蓝湖餐厅的菜肴特色是，摆盘讲究精致，品质高端。至于味道，属于第一口不错，第二口还行，第三口就叫人没什么吃的欲望。不会挨饿，但也绝不会到吃撑那种地步。
好像还差点主食。
李十安正四处看看，忽然收到况允驰的消息：[吃面条还是米饭？]
[面条吧。]
[红汤还是清汤？]
[红汤吧。]
晚餐的大部分过程，都是在品尝菜肴，几乎没吃主食。按照惯例，临近结尾的时候，总该上点主食。况允驰站起来，引起了长辈们的注意。他礼貌地询问，“要不来点主食？”
贺谦放下酒杯，“看看米饭还是面条？”
“要不面条？”况允驰提议，“听说这里换了厨师，擅长红汤面条。”
长辈们原本就对主食没有多大兴趣，米饭面条都行。听了况允驰的提议，觉得红汤面条也行。于是就这么定下来了。
这次是由服务员端上面条的，一人一碗。两个服务员忙得过来，但况允驰还是起身帮忙。依旧是若无其事先到李十安那边，云淡风轻把面条递给李十安。
他的表现很自然，不过还是被贺谦看到眼里。
“允驰和十安，真不一样。”贺谦说，“像这种离了婚关系还能这么好的夫妻，不常见。”
“诶？”
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秒。
好像露馅了。
长辈们自然是赞同贺谦的说法。
“是嘛，一直看到允驰在照顾十安。”
“我俩离婚你也这么贴心就好了。”
“那我得向允驰学习。”
“哈？你还真想离婚？”
一人一句，话密得叫人听不过来。怪了……还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原来这么明显的么。两个当事人在夹缝里找借口搪塞。
“有吗？没有吧。”
“顺手的事而已。”
心里冒汗，明知这样的辩解毫无力量，生怕被继续追问。庆幸双方家长根本没把这当回事。
程菀说，“允驰绅士不是一天两天，正常。”
付雯娜说，“十安长得那么乖，我也得优先照顾十安。”
况为和李赟说，“两个孩子还能当朋友，挺好的事。”
他们的想法单纯得让两个当事人诧异，甚至有些不好意思。
贺谦拿起自己的分酒器，给别人酒杯里添酒，“两个孩子年纪其实差不多了，也该考虑下人生大事。”
李十安低头给况允驰发消息：[想逃（大哭）]她哪承受得住一波又一波接踵而至的压力。
程菀用胳膊肘碰李十安，“贺伯跟你说话呢，别只顾着玩手机。”
李十安被吓一跳，抬起头，正巧听到付雯娜开口。
“我们允驰呐，有喜欢的人。”
一句八卦消息引起全桌人的注意。
辛姨追问，“谁呐！”
付雯娜咋舌，“不肯说！”
是上次，贺谦给况允驰介绍相亲对象时，况允驰为了拒绝，向付雯娜坦白的话。在家里谈的私话，转头就被付雯娜当众说了出来。
李十安心里一紧。
程菀筷子搁在碗沿，“我们十安呐，也有喜欢的人。”
李十安愣了下，转头看向程菀。
这突如其来的胜负欲是怎么回事。
她可从来没有对程菀说过她有喜欢的人。
桌上又响起了一阵讨论。
“谁啊？”
“也是不肯说！”
“估计是同事。”
“也可能是高中同学，现在可流行在高中同学里找对象了。”
李十安后背紧绷。快要待不下去了。
桌上的人并没有想要结束话题的意思。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况允驰等了等，在恰当的谈话间隙里，礼貌出声提醒长辈们，“还来点主食吗？虾仁炒饭？”
桌上的人才终于意识到，他们谈论得起劲的两个当事人，就在现场。
“来一点吧。”有人提议。“对，尝尝看。”有人附和。话题又重新提起。后续自然是略过了他们的事，转头又热闹地谈论起关于股票的事。
一场海啸散去，海面重归之前的平静。但李十安心里，仍留有海啸残留的轰隆声音。
***
自那之后，他们过了一些稍显惊险的日子。
过年，在没有提前约定的情况下，两家人竟都选择去泊舟岛度假。他们是在酒店大堂里相遇的。付雯娜正在前台办理入住手续，程菀正从电梯里走出来。几乎是同时看见了彼此。
“诶——”
“诶——”
程菀往前台走去，走到付雯娜身边。
“刚到？”程菀问。
“嗯呐。”付雯娜反问，“你到多久了？”
“不久，中午到的。”
“时间合适。”
“来过年？”
“你不也是？”
“一个人？还是允驰他们也来？人呢？”
“外面搬行李呢。十安呢？”
“说去买奶茶，买完在外面等我。”
“那估计得碰上。”
旋转门外，李十安确实碰上了况允驰。但不是偶遇，是早有预谋。李十安走到况允驰身边，递给况允驰一杯茉莉龙井。两人一道推着行李箱往酒店里走。
李十安问，“怎么预订餐厅留的是我的电话？”
“留顺手了。”况允驰说，“待会儿我找机会跟阿姨提这事。”
提预订餐厅的事。两家人既然“有缘”遇见，那一起吃顿年夜饭，也是正常。况允驰和李十安是这样计划的。
计划进行得挺顺利。
于是从年夜饭开始，在泊舟岛的旅行，两家人顺理成章地总在一起。大多数时候是四个长辈聚在一起游玩聊天，两个年轻人被单独扔在后面算是半个独处的空间。
但是不敢放肆的，连牵手都不敢。
保持着离婚后当普通朋友的人设，友好，同时礼貌客气。
熬到晚上十点多，一行人回屋休息。李十安有意多等待了半个小时，确定走廊里没有熟悉的声音，才蹑手蹑脚走出门。
按照计划，从八楼去到九楼，走到况允驰的房门前。
正要敲门，程菀正巧从隔壁房间走出来。侧头，看向李十安。
李十安心惊。
隔壁是付雯娜的房间。怪不得一直没听见程菀的声响，原来是在楼上玩么。
程菀好奇，盯着李十安，“你在这里干什么？”
李十安慌了神，假装努力压两下门把，又拿房卡刷了刷，“我卡好像消磁了，打不开门。”
“打不开？”程菀走近来，笑出声，“你没发现你楼层走错了？”
李十安这才侧身望了望，“对喔。”
况允驰打开了门。
李十安急忙干笑两声，“我走错房间了，不好意思。”有意提高些音量，试图给况允驰传递信息。
只看一眼就能明白眼前的情况。况允驰低声应道，“没事。”
给事情安上一个“乌龙”的标签，试图蒙混过关。三人寒暄了几句，倒是也没再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结，各自告别回房间。
虚惊一场。
李十安长舒一口气。
隔了半个小时，李十安收到况允驰发来的消息：[我下来。]
况允驰往兜里揣好手机和小方片，打开门。遥遥听见电梯间传来的声音，是付雯娜和况为交谈的声音，由远到近，越来越清晰。
听这样子，两人估计刚从程菀和李赟的房间里出来，要回自己房间。
也不知道这四个人关系怎么这么好，深夜还得聚在一起玩，在酒店楼层里来来回回，似乎是随处都能碰到他们。
不得已重新关上门。况允驰没有走远，站在门边试图听清门外的声音。听了有一阵，听到隔壁关门，过道里重新归于安静状态。
应该是保险了。
况允驰隔了十分钟，摁下把手，打开门。隔壁，付雯娜也正巧打开门。两个人站在门外，面面相觑。
付雯娜问，“你去哪儿？”
“下楼买点吃的。”况允驰问，“吃么？”
“不了，减肥。”付雯娜关上门，走到况允驰身边，意思是要和况允驰一道走。她念叨，“我去楼下找你程菀阿姨拿张面膜。”
他们很快走到了电梯间。
况允驰问，“你走楼梯？”
“我没那么勤快，就算只有一层楼我也得坐电梯。”付雯娜走进了电梯。见到况允驰没有什么行动，付雯娜反问，“你走楼梯？九楼？你确定？”
况允驰顿了下，最终走进了电梯。
电梯缓慢下降。
李十安贴在门边，听到了过道上的脚步声。有些兴奋，以为是况允驰来了。结果那声音走到门口，又径直走过，似乎去了下一个房间。随后听到了开门声，交谈声。
程菀和付雯娜的声音。
手机震动，李十安收到况允驰发来的消息：[没刹住车，下到一楼了。]
好吧，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
一分钟后，况允驰发来消息：[下楼带你吃夜宵。]
吃的是当地特色，海鲜。况允驰带李十安去海鲜市场，按照李十安的喜好，挑选长相奇特却叫不出名字的海鲜们，交给饭点加工处理。
有的好吃，有的吃不惯。李十安吃不惯的当然全给况允驰了。
吃过夜宵，牵着手回酒店。快到酒店时，又默契地松开手。
他们计划的是装作普通朋友的模样，保持一定距离，再趁没人注意的间隙，一道回李十安的房间。
偏偏还没走进酒店，就透过落地玻璃看见程菀和付雯娜结伴，在大堂西侧的柜台前买冰淇淋。买了挺多，各种口味都有，看起来是六个人的量。
下意识以为她们给他们也买了些，还担心到时候去敲门送冰淇淋，发现他们不在房间，那该怎么解释。结果——
结果两个人在在被丛林和棕榈树遮挡的地方，耐心等待二十分钟，发现手机根本毫无动静。
行吧。她们根本没考虑她们的孩子。
况允驰和李十安侧身，想要站起来，再往落地玻璃里望一眼。如果没有异常情况的话，他们就要按计划回房间了。
偏偏刚站起来，就看到李赟下了楼，走去前台。他们急忙坐下隐藏。李赟和前台交谈一阵后，前台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副扑克牌，递给李赟。
李十安愣了下。服了。这四个人，大半夜的不睡觉，还要打牌么。
他们待在原地。即便李赟已经走了回去，但他们也不敢再轻易行动。
今天不知道怎么了，运势不好，总会变着花样地遇见长辈们，总会在他们正要行动的时候，长辈们就莫名其妙冒出来。这还怎么搞。
算了。
况允驰牵起李十安的手，“看海么。”
李十安笑了下，“嗯。”
于是，夜海边，并排坐在沙滩上的两个人，喝啤酒，吃糖炒栗子。多数时候是况允驰剥一颗栗子递给李十安，李十安分一半送给况允驰。
晚风清凉。银白月光在海浪上闪烁。
好像是一段比缠绵更令人印象深刻的记忆。
***
谷雨，春风和煦。
付雯娜牵着一只名叫布丁的萨摩耶，到山地公园溜圈。
快要走到湖边的时候，布丁忽然变得兴奋，尾巴摇晃不停，腿脚伶俐，几乎是拖着付雯娜在树荫遮蔽的斜坡小道上向下奔跑，跑到绳脱手。
还以为湖边是有什么吸引布丁的东西，等跑到目的地后，付雯娜才发现，布丁奔向的是一个女生，李十安。
怪事。
布丁平日里是最认人的，也最胆小。遇到家里来客人，布丁条件反射地会躲到它的小房间里。热情的客人去小房间找它，它就躲到桌子下。严重时候，还会吓尿。
因为它童年时候有被遗弃的经历，在外流浪过很长一段时间，一直怕人。
但是见到李十安，怎么跟变了一只狗似的，热情得不像样。
付雯娜准备走过去。走到半途，意外偶遇程菀。
她问，“你也在？”
程菀答，“啊，不行？”
“你这人说话咋这么冲？”
“有吗？”
两个人凑到了一起，斗嘴几句，又聊上了天。她们站在大概五米远的地方，看李十安和布丁玩耍。布丁被李十安逗得团团转，尾巴就没停下过。
正看着，况允驰从斜坡小道上走了下来。他是来给付雯娜送车钥匙的。他把车钥匙递给付雯娜，“喏。”
付雯娜看看况允驰，又看看李十安。她叮嘱况允驰，“你去帮我遛狗。”
况允驰这才看向李十安那边。他向李十安稍点头，算作打招呼。李十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向她走去，接过布丁的绳索。她识趣地放手，准备回到程菀身边。
程菀打量李十安和况允驰，想了想，叮嘱李十安，“我和雯娜阿姨得去附近商场买东西，你去帮允驰遛狗。”
她把李十安支到况允驰身边。李十安和况允驰并排遛狗，相隔得有一段明显的距离，中间还隔了个兴高采烈的布丁。
像是不熟悉的人。但未免也太不熟悉了。
付雯娜越想越迷惑，“他俩……”
程菀明白了付雯娜的意思，“看样子，应该是。”
***
端午，晚上，况允驰留在了李十安家。
睡到日晒三杆是常有的事。其实也不是由于困才睡这么久，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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