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煐带刀去的。
虎符于裴颐之手中,但宫中近侍和禁军都听凭她调遣,万事俱备。
她将刀藏在暗红色宫装内,缓缓走进福宁殿。
这一世的场景和上一世有所不同。不同在于,上一世她屠尽福宁殿,整个宫殿都是血,打扫起来废了好大的劲儿。这一世许是没那么莽撞了。
姜煊呆呆跪在床榻前,脸上有个巴掌印。
王甯潸然落泪,用帕子擦拭面颊:“陛下……陛下啊……”
姜煐站在姜煊后头,冷眼看王甯作戏。
“阿姐,你来了。”姜煊转身,如儿时一样捏着她的衣摆,“阿姐,爹爹怎么办啊。”
怎么办?
姜煐坐在床榻边,心道:好问题。
姜令安多月缠绵病榻,已经瘦的皮包骨,可现下两只眼睛亮堂堂,瞪着,靠在引枕上看着她。
他忽而能说出几个字,大多时候都在拉风箱般的咳嗽,姜煐陪着冰凉的笑,眼睛里无一丝眷念的光。
适时,平烟端来一碗浓黑的药,放在她眼前,静芽要代劳,王甯可怜兮兮道:“煐儿许久没有来福宁殿了,伺候你爹爹喝药吧。”
那药深不见底,亦给人深不可测之感。
毒?就这么大喇喇地递给她?
想来不是毒。
但就算是,她也不怕。
她端起那碗药,王甯露出一个微笑。
轻勺搅动,轻轻吹凉,姜煐送到姜令安唇边,平静道:“爹爹。”
姜令安浑浊双眼盯了她半晌,她泰然自若,用银针验过,继续等他喝进这碗药。
这碗药没有毒。
玔午的毒药在何处?
终于,姜令安张开嘴,将药含了进去。
他咬住勺子,用尽全身气力,说出了一个字:
“死!”
姜令安忽而盯着她道,“孤已下旨,赐死雍亲王、裴颐之。”
他径直下了这样的敕令,姜煐心头一颤。
姜煊咬着唇道:“裴哥哥没做错什么呀,他为什么要死啊?”
“……死。”姜令安扯出姜煐的衣袖,将那药打翻了,直直躺下去。
她还以为王甯真用这般低劣的方法借她的手除去姜令安,谁知姜令安只是咳嗽着,没死。
药汁弄脏了锦被,王甯亲力亲为,为姜令安换了被子。还未走出去,姜令安便指了指姜煐,示意其他人离去。
王甯道:“陛下,不妥。”
“出去。”
姜煊斗胆瞧了瞧姜煐和姜令安,行礼后一溜烟跑了出去。王甯脸色一白,笑着福身,跟着走出去。一个小宫女最后收拾干净床铺,留下一方干净帕子擦药渍,随后,福宁殿中的宫女小黄门都退了下去。
新药很快端上来。
姜煐从善如流,用银针验过,继续喂药。
“爹爹精神看着好了很多。许是快好了。”
她笑道,“雍亲王为国立下赫赫战功,平定外疆,裴颐之代理朝政,毫不逾矩,爹爹应当高兴才是。”
姜令安冷笑一声。
药喝到一半,姜煐道:“爹爹慢些。”
他老态毕露,沉声道:“煐儿恨孤?”
她想说恨,恨极了。她恨他让娘亲郁郁而终,恨他断了她的翅膀,将她锁在深宫,恨他自私自利,三言两语打发她去和亲。像是打发一个玩意儿。
上一世,她便说过恨他。她的剑饮过他的血。
可时间过了这么久,那股强烈的恨和杀意逐渐消散。她并不是不恨了,只是恨到生命里只有恨和杀意时,恨累了。
她登上皇位时,空荡荡的大景宫里什么都没有,连时间都死了。那种感觉更让她发疯。
所以她不恨他,是姜令安已然不配了。
门外人影攒动,姜令安瞥了一眼,问道:“外头是宫妃吗?”
姜煐放下碗:“宫妃?爹爹糊涂了,除了皇后娘娘,有哪位宫妃会来看您呢。”
姜令安抿唇。她笑了笑:“陛下最爱的芳贵人已经死了,其他宫妃,多少也该准备着后事了。哦,爹爹知道芳贵人如何死的吗?皇后指使她给煐儿下毒,可惜煐儿没死,真是好大一条命啊。”
姜令安抿唇:“皇后心软善良,莫要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姜煐笑了声,忽而觉得可笑极了,连笑几声,“爹爹不关心煐儿活着,反倒关心皇后是否无辜?爹爹何曾这样关心过我的娘亲?”
姜令安眯着眼睛:“你娘亲……是自己想不通。”
“她想通了,”姜煐眸中冷光闪过:“她想通了——你不配。”
姜令安未曾想到她如此锋芒毕露,咬牙道:“……你疯了?”
姜煐笑着,字字不留情道:“我疯了?不,你疯了。你疯在身为一国之君,不理朝政,逼死国后,谋害忠臣,献祭贵女,你错在不守江山,你不配为夫,不配为父,更不配为君!”
她深吸一口气,看见姜令安随着她每一个字气得颤抖,觉得神清气爽,不由再度拿起药,喂到他嘴边:“既然爹爹喜欢皇后,便多喝些皇后亲自熬的药吧。”
姜令安呼吸急促,死死盯着她,从牙齿中蹦出字来:“畜生!”
他挥手拂落药汁,刚刚换好的药再度落到被褥上。
“来人……咳咳咳咳……来人!”
外头再次传来声音,姜煐皱眉,听见殿门被打开,王甯走了进来。
她笑容灿烂,仿佛回到年轻的时候,说道:“陛下,臣妾在。”
“将这个畜生褫夺封号,逐出大景宫,再不许她进来!”
姜令安气急攻心,回光返照般说了一连话,终于忍不住心头气,一口血喷出来。王甯吓得一颤,连忙用床上帕子去擦拭他唇边的血。刚开始吐出来的血还是红的,后来越擦越多,越擦越黑,姜令安目眦尽裂,捂住心口直直摔在床榻,滚了下去。
王甯一边擦一边哭道:“来人啊,来人啊!”
姜令安死死盯着福宁殿“大道乾坤”四个字,胸膛上下起伏着,挣扎着要说:“……死……死……”
他撑着地面,想要抓住王甯的鞋,王甯吓得往后缩,手上一滩血。他往前爬去,咬着牙,眼底一片血色,身下托着长长的血痕——
直到姜煐一脚踩住了他的手。
他就像一滩颤抖的肉,猛地抓住姜煐的脚腕,尔后,长久地寂静下去。
脚边再没了动静。
他死了。比上一世死得安静多了。
一点都不吵。
就像她母亲一样,安安静静地死了,没有几个人知道,也没有几个人在乎。
姜煐站在殿下看她惺惺作态,不由冷声问道:“皇后在哭甚么?你不是很想要爹爹快点死么?”
王甯大叫道:“你血口喷人!”
“好一对恩爱夫妻,棺材前的鸳鸯。”姜煐笑道,“皇后别太入戏了,把自己都感动了?南星的毒药送给我了,玔午的毒药也该送出去了吧。”
“本宫听不懂帝姬的胡言乱语。”王甯用帕子擦了泪,叫道,“来人!”
大殿门敞开,静芽跪在门外,姜烨带刀进来,一众带刀侍卫立于两侧。
“传陛下遗诏:雍亲王、裴颐之结党营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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