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果真下起雨。
淅淅沥沥的雨点携风而来,姜煐抱着裴颐之的青色外袍走回墙内,直到滂沱大雨哗啦啦落下。
柴火光拉长裴颐之的身影,他湿漉漉的发尖雨珠滴落成线,垂坠于中衣上。
中衣半湿不透,勾勒出清晰线条,裴颐之坐在她与乐广中间,盘腿调息。
姜煐把腿搁在他身上,阻挡他放手。
裴颐之滑落的袖子下新增两道咬痕,红艳艳的,像梅花印。
她心尖情绪鼓胀,悄声道:“这身子五感更甚么?”当日他醉酒,她有如此猜想。
“未曾听说。”
裴颐之面色悠然不动,再度闭眼。
这夜雨声不绝,姜煐没再做噩梦,仅在迷迷糊糊间感觉自己的腿被移开,下意识不满地挪回去。
身旁传来一声几不可闻低笑,她以为是裴颐之,等醒来才知道是乐广在笑。
“郎君手上怎么有咬痕?”
裴颐之并不答话。
乐广问道:“郎君和娘子吵架了?”
“无妨。”
“一直没问,郎君怎么一直带着一面镜子?莫非是路上驱邪用的?”
“嗯。”裴颐之随口道,“今日雨大,能否行路?”
“自然可行,我知道一条近路。娘子和郎君坐上马车,我有蓑衣,不怕雨淋的。”
姜煐睡得昏昏沉沉,熟悉的兰香气周身缭绕,安心是极。她没骨头似的软在马车上,倒头再睡。睡饱过后,乐广已冒雨跑至雍州界内,小雨璨璨,她掀开车帘,一望便心下了然。
“怎么走了这里?”
“娘子醒啦?走这路近些。”
姜煐深瞧他一眼,悠悠一笑:“你就剩一双眼睛在外头了。”
“嘿嘿,不妨事。”
她坐回马车内,不搭理裴颐之,抱着环首刀继续闭目养神。车篷雨声清脆,如珠如玉,静默一片。
姜煐望见他袖口几枚牙印,只口未提昨夜换药之事,转口问道:“你和乐广聊了什么?”
裴颐之道:“无甚大事。”但按照姜煐意愿,他仍旧细致讲了一遍。姜煐摸着刀鞘,饶有趣味地说:“挺有趣。”
裴颐之抬眸瞧她,想起在卖茶小铺她凭此种口气言语,不动声色道:“雨大了,在下不识路。”
“雍州我熟悉得很。”姜煐扬笑。
雍亲王来京的每一条路,能藏的每一条道,她都亲自走过。她曾为他亲手打造了一条自以为自由的必经之路,最后将他虏获至牢笼中,亲手了结了他的性命。
裴颐之缓道:“在下虽不识路,却能识人。”
两道视线相触,裴颐之说:“对错难定界限,真假是非却容易甄别。”
姜煐蓦然一笑:“裴郎向我直言直语,是被我咬开窍了?”
裴颐之移开视线:“殿下……”
“莫喊我殿下,裴郎知道要叫什么吧。”
姜煐盯着他,直到他薄薄面皮泛起红,才笑了一声,转开脸去。
乐广在车前说:“娘子笑得好生开心!”
“那是自然,”姜煐凑前去,说,“乐广,若不眠不休,几日能到邑安府?”
“不超五日。”
“好极好极。”
姜煐的不眠不休不是假话,她催着乐广像驴一样赶了三日车,又催着裴颐之去赶车,一路飞驰后,乐广薄睡苏醒,讪笑道:“娘子走的似乎不是我指的那条路?”
“哎呀,我的好弟弟,”姜煐捂着嘴,“竟走错路了?”
裴颐之扔了缰绳给乐广,坐回车厢内,见乐广调转马头,含笑不语。
姜煐将刀擦得通体生亮,眼见马车驶过邑安府,乐广停在一不知名院落前,“娘子,近日邑安府查得严,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咱们趁晚些进去,有人接应。”
她眉峰微挑,说道:“多谢。”
几日赶路疲累,乐广还是迎着他们进入院落中安排歇息。
环首刀和包袱由裴颐之拿着,姜煐头戴幕篱空着手踏步走入。
院落看上去虽已落魄,可打扫得还算干净,中庭尤其宽敞。不多时,四位壮汉大咧咧走进来,说要收这里的费用,乐广不知何时隐身离去。
姜煐站在庭前,一身气度不容质疑,朗声询问:“几位爷有何贵干?”
她不像是误入房阁的鸟雀,反倒像是此间主人。
为首的大汉哈哈大笑:“小娘子好生高傲,你夫君管得少了!”
姜煐微微一笑:“你这话说的有一半我爱听,赏你最后死。”
大汉收了笑,嗤笑道:“小娘子口气不凡,待老子常常你这盛京来的娘儿们嘴有多硬。”
他使了一个眼色,其余三人掏出短剑,迅速逼近。姜煐未摘幕篱,电光火石之间,她反身抽刀横撩,以迅雷之姿撩飞了左侧大汉的短剑,直直刺入他的脖颈。
那人不敢置信,目眦尽裂,姜煐旋转刀尖,拧碎他的喉骨,利落抽出,带出长长血线。
裴颐之往后一退,那道鲜血险些落到他衣袍上。
姜煐回首,没忘记叫他躲远些。
“别碍了本宫的刀。”
“你这娘儿们!”为首大汉吐了口唾沫,骂道,“靠了个小兔崽子,没说这么难搞,他娘的混蛋东西。臭娘儿们等老子逮着你你就死定了!”
大汉挥剑而去,她如鱼得水,数盏刀花令人眼花缭乱。
裴颐之睁大双眸,眼见要被其中一位大汉刺中,姜煐抬脚踢去,手中刀竖砍不断,飘逸非常。正当此时,大汉狠力挥剑刺破她的幕篱,划伤她的下颚,姜煐眉目生怒,再度挥刀直刺贼人咽喉。
不消多时,姜煐仍站在中庭,四下躺着尸体,皆是头断身离。
她芙蓉面下一道血痕刺目,用破碎的幕篱擦拭刀身,还原清晰到足以照应出她双眸的刀面。
她熟悉这血腥气,看着刀面上自己的双眼,恍如又回到了舔血而生的时日。
杀人并不会让她兴奋,亦不会让她心安。
她合剑收鞘,几具恶尸犹如楚河汉界将她与裴颐之隔开。
她与他对视,他的目光沉不见底,但干净清晰。
姜煐偶被那目光刺痛。
“怎么了,很失望?”她淡淡道,“年少娇气妄为,日后亦残虐无情。”
“此乃世人评殿下之言,抑或是殿下自评之语?”
姜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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