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母女二人往香蒲居去。
此处原是二房后院的一座水榭,因一池香蒲为景,清幽宜人,故唤此名。内里玉砌雕阑,两侧楹联墨笔撰着——未能抛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①。
清月甫一坐下,忙追问方才所言何事,何氏长吁短叹——原来是因自家官人上回从勾栏院赎的一个琴妓,赶着天未亮,往东院向老太太一求,逼着自己吃了妾室茶,夫妇二人干系原本将就,此事便也不大放心上。
只说那妾室还未过出个名堂来,便三天两头称病的不来请安,请了郎中看,也看不出个究竟,倒把何氏心里一窝火惹了出来,今儿趁便,她明里暗里地向老太太告状,谁知老太太竟全然无视,心里头正结了个疙瘩,实在不快。
清月正把玩着手里那枚翠玉纹佩,心下正同这块玉在手中生了热逐渐焦灼,宽慰道:“母亲才说不过妾室,日后难不成不再见了?因一个外人生气,何苦来呢。”
何氏心觉不甘,咬着牙放狠话道:“为她?呵!横竖这满院的人,没一处向着咱们,若日后她闹出个好歹,也与我无关!”
“这又是气话了。”清月道:“倘或爹爹知道了,还能怪到祖母头上不成,终究是掂母亲的不是。”
何氏斜了她一眼,嘀咕道:“连你也向着你爹爹。”
宽慰不成倒引了身祸水,清月心里憋着气委屈道:“我若向着爹爹,我方才就同大哥一起走了。”说着,别过头去了。
何氏见此,只觉心口作痛,呷了口凉茶下肚,又望向自己的女儿——如花似玉的乖囡囡女儿,心下一软,忽觉方才自己脸色失寸,待神色缓和下来,又勉强一笑,语调轻缓,“你祖母向着你爹爹,不是一两回了,我岂不知?眼下妾室一事,我只当她是知道的,她不管,这是她的事,戚妈妈说得不错,既都装哑,就该把这事儿抖出来晒一晒,赶巧今儿一家子都在,又不是争有脸没脸的话,你爹爹不怕出丑,咱怕什么。让你留下,是今儿你祖母另外的话,她可真真儿是好谋算呐……”
翠玉纹佩碰撞在圆几上的声音戛然而止,“什么谋算?”
清云方回去,收好了礼,心下忽地有了想法,忙拉过绿芜道:“我知道送什么满月礼了。”
绿芜正倒茶,被吓地紧攥着手中的茶盏,眨巴着眼道:“什么?”
“长命锁。”
绿芜又是一愣,放下茶盏的声音无比清脆,“欸?这名儿听着稀罕!”
“我也是方才挑礼时,瞧着那些小物什,才想起从前过端午,祖母会将五彩绳系在我们手上保佑顺遂,管那叫长命缕,若是将这绳上系上一块玉,便是生肖玉坠儿,若是系上一块锁……可不就是长命锁?依这物件儿取了名,总不误了这好寓意。”绿芜听得入神,笑道:“这锁需长得精致小巧,又轻便才是。”
清云点了点头,“只是咱少出门,不大识得外头行情……这事还得去找大哥才是。”说着便让绿芜去小厨房备上韵姜糖并蜜麻酥,又找了个剔红式提盒装着,赶巧撞见沉香抱着东西从东院回来。
“欸,这是什么?”绿芜叫住她。
沉香瞧了眼绿芜手里的提盒,像是没听见方才的话,问道:“姐姐这是要往哪儿去?”
绿芜掂了掂食盒,“姑娘让我同她往长公子那儿去呢,正说备几碟甜食带走。”
沉香神色一转,笑道:“巧了不是,我也正要往那儿去呢,原是东院厨房有前儿老太太屋里的人从田庄捎上来的山珍,各院都有呢,二大娘子走得早,便让我一并拿了,赶着回来先给姑娘分了再去。”
绿芜闻言,遂放下食盒同她先将拿回来的山珍一一放好,沉香一面忙活道:“原是让小红去拿,哪儿知这蹄子一早便出去了,说要去大相国寺买烧猪肉,欸,你还没瞧见她回来?”
“没呢。”厨房进口处窄,绿芜只得直起身板让沉香进去,而后挲了番衣袖,笑道:“等她回来,咱去她屋里讨口茶吃才是,你也不用来回跑了,把这山珍分好了,我一并带过去就是。”
“哎呦小姑奶奶——”沉香直走过来,又叹了声气,“你不知,这回捎上来的,说是时节不好,有些东西放不长,东院的才嘱咐我,让我将东西择好了送去,话要说明白些,没得吃一嘴嗖味怪罪一屋子的人,还是让我去吧。”
绿芜应道:“这也好。”
事毕,主仆三人正往西院的二房来,至前院后,沉香便跟着二房的人往厨房去,因前院人杂,清云有意瞒此行,遂同绿芜绕了一段路,方至后院,见眼前与东院那方小池不同,此地形似一片湖,湖面覆了层香蒲,不见清水游鲤,池沿边栽着几株柳树,再走几步路便是一方水榭,定眼一瞧,见内里有人影攒动。
绿芜眼尖,指着人道:“姑娘,看着像是二大娘子和五姑娘呢。”清云忖度后道:“罢了,既撞见了也不好再瞒,咱过去打声招呼。”二人一前一后,从几株青绿柳树间穿过,未至榭内,便听见说话声。
“母亲莫不是多想了?这……京城谁不知,咱家一生享荫,祖上曾有独占坊间的风光,如今金明池放榜,大哥又为咱家争脸,放到他们唐州可是个人物!许家不过位居县丞,也敢打大哥的主意?”清月抑扬顿挫,说话如唱戏般娓娓道来。
“你低声些!”何氏凤眼微怒,斜了她一眼,一改方才柔意,“平日午饭,鲜少在你祖母那儿吃,即便在,都没今儿这般早,你当真是为了你大哥过省试的事?说是给你们小辈的送礼,何故要藏着掖着,连你伯母都不知道,多年未与他家见面,这人还没到,便先斩后奏让你祖母就收了礼,面子里子都做尽了,正是为了你们表姐的及笄之事呢!”
“……”清月怔了半晌,又问道:“那……祖母的意思,是要让咱家为表姐行及笄礼?”
何氏“啧”了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敲了下她的木鱼脑袋,“让你平日认真读书,学得什么,没你堂姐半点机灵,怎么还没听明白,你表姐下月行了及笄,便成了待嫁的,说是让咱家帮衬,实则搁那儿点我呢!京城要说有脸面的官户,哪里数得过来,可若说门当户对,再如何捐官,又能高到哪里,凭拣了哪家寒门才子嫁去,终究不如是身边的好!”
清月闻言,脱口而出,“母亲未免多虑了,大哥上回才说了,等殿试过了自有打算,再说,不还有二哥三哥他们,保不准,是说给伯母和婶婶听呢?”
“你竟是个装傻的,依你伯母的性子,即便是你祖母当面锣对面鼓地让你二哥将她娶进门,你伯母能答应?再说你婶婶,唉……一个病怏怏身子,我说句折煞的话,到底是连襟家的孙女,肯舍得让她进了门,与你三哥一样,终生服侍个药罐子?”
清月顿时寂语,母亲虽言语失了分寸,却言之有理,江家孙辈中,有四子三女,抛开尚且年幼的遥哥儿珠姐儿,三子中,长公子文逸,如今有“金榜题名”的风光,实为家中栋梁,多少官户夸耀。二公子文适是长房所生,却与清云不同,因常年养尊处优,放浪成惯,脾性难改,其母崔氏又为当家主母,一应事务自有她一番打算。最后是三房唯二男丁文迎,因其母病榻,他便常年服侍,孝心可见,颇受京中赞誉,可正因如此,却无贵胄愿将乖囡囡女儿与他作配,缘由或许正如何氏所言。如此一来,家中可不就二房任由拿捏?
想至此处,清月忽地起身,手中的翠玉纹佩“哐当”落地,“让表姐做咱家大嫂嫂?这才是门不当户不对呢!母亲,你可不能答应!”
“啪”的几声,何氏连拍着她的背,“快坐下,咋咋呼呼的,哪儿有官户家的样子,我自然是不肯的,可你也瞧见了,你爹爹从来都是巴着你祖母,事事应好,你祖母才肯厚待他,母子一条心,你大哥敢不应的?”
清月又道:“驴不喝水抢按头,就是好事了?母亲,你可要同大哥好好说道。”
惊蛰过后的春风瑟瑟,清云拢了拢衣身,转视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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