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念辞面无表情地端坐在大堂正前方，旁边是毕恭毕敬的温良平温知府，卫青濮立在身后不过一步远的地方，面容隐隐带着怒气，盯着跪在大堂正中央瑟瑟发抖的两名男子。
一个时辰前，一直纠结的刘存忽然下定了决心，深深地俯首叩头，行了大礼：“我从未给阿立做过什么，如果当初她没有嫁给我，或许会有个更好的归宿，自然也就不会遇见那个畜生，她也就……不必如此痛苦。所以我请您将我来世的寿元转给阿立，最好抹除掉她有关我的任何记忆……我想她余生的日子里，可以没有负担。”
池畔点点头，借了程念辞的软剑在地上画了些复杂又奇奇怪怪的符号，时不时还要停下目测丈量一下距离，她的动作很顺畅，饶是如此也花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
完工后池畔顺手将软剑扔回给程念辞，打横抱起常立，将她轻轻放在了圈圈相交的中央。
归氿河畔阴风四起，本就是寒冬腊月的冰寒温度冷得更加让人无法忍受，方圆间寂静无声，河水都停止了流动。
刘存的身形渐渐透明起来，常立的周身却被一股温暖的柔光包裹。
弥留之际，一直沉默不语的池畔张口询问了一句什么，刘存先是愣了一下，随后释然地笑着回了话。
程念辞和卫青濮离得太远，并没有听清。
柔光完全消失，刘存碎掉的魂魄恍若夏夜千万只萤火虫，点点晶莹间，都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
程念辞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象，终于舍得松开了抱着暖炉的手，用还带着余温的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飞散的晶莹。
他并不是没有见过一段生命的逝去。
皇宫内这种景象太常见了，宫女太监们个个如履薄冰，生怕一个伺候不好就被品阶压他们一头的上司杖责。他们的命太轻，即使消失了，也连个“噗通”一声的水花都不会有。哪怕是拥有封号的皇亲国戚或者护国大将军，殁落时也不过出殡哭丧，时辰一到便入了墓穴，陪葬品再丰厚，也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在那种吃人不眨眼的地方的影响下，人命在程念辞的眼里，从未如此清晰的有分量过。
“他是……彻底消失了？”程念辞盯着落在手心的一点光，忍不住问道。
“嗯，等魂魄消失，刘存就彻底消散于天地间了。没有来世，唯一和他有关系的人也被抹去了关于他的记忆，这世间上不会再有任何他的痕迹。”池畔的目光忽然幽深起来，思绪流转，仿佛回到了某段时光，她的声音很低，低到仅仅像在说给自己听，“如果人的存在便是为了消亡，那么他所经历的这些……究竟算什么呢？”
卫青濮终于憋不住了，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可是刘存怎么知道常立就是想忘记他的？万一常立觉得和刘存在一起的日子很开心很珍贵呢？他贸然做出这个决定……是否太过思虑不周了。”
“问得好。”池畔的指尖忽然聚起一小簇雪花，将刘存即将飞散入天地间的碎魂瞬时包裹起来，每一块碎掉的魂魄都结成了一小块冰，噼里啪啦地砸在了地上，“我也没想明白，所以刚刚问他如果她妻子知道这件事会不会恨他，恨他就这么轻易地替自己做了决定。”
池畔示意两人一起把散落在地上的冰块捡起来，自己也边捡边道：“他说他也不知道，但如果还有机会，他想亲口问问常立。”
捡完所有的冰块儿，池畔随意地扫了一眼，确定没有缺少的部分，便捞起了还在昏迷状态的常立，让卫青濮背着：“她大概会昏迷三天左右，先把她安置在温良平那儿。对了，把刚刚你们捡得绿颜虫给我。”
装绿颜虫冰块的锦袋在程念辞那儿，闻言，他把东西递给了池畔。
池畔刚把袋子在腰间系好，下一秒，便微微侧头，眼角余光瞥向了身后不远处的某个角落。
程念辞也察觉到了不寻常的味道，目光投在了池畔看得地方，手掌压在了软剑上。
“阿溪，你先和卫青濮回去。”池畔出声打破了这份寂静，“叫上温良平和那一小队护卫去平临县，把刘存所提到的那个知县的府邸控制起来，我稍后会去审问。”
程念辞没有再三推阻，他当然相信池畔身为一个“神女”被历朝历代供奉信仰的实力，所以他只是点点头，“嗯”了一声，临走前，步子顿了一下，将自己的软剑扔给了池畔，才转头对卫青濮道：“走吧。”
待到两人离开，池畔连转身都懒得转，直接扬声道：“时刻既已到，便现身吧。”
池畔视线刚刚扫过的地方缓缓聚集起了一团黑雾，从黑雾中慢慢化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形。只是这团黑屋并没有散去，叫人不能分辨仔细这团人形的样貌。
“定远二十六年冬，平临县人刘存，亡于伤寒，寿终二十又一。”人形开口，嗓音平平，并没有多余的语调起伏，偶有一两句倒没什么，听得多了，总觉得能从中听出一丝阴恻恻的味道来，“本使是来勾回刘存魂魄的。”
池畔转过身，对着黑影摊了摊手：“那太不巧了，他在上一秒刚刚灰飞烟灭。”
那道黑乎乎似乎做了个歪头的动作，他动作极其缓慢地观察了下池畔的表情动作，又低头打量了下地上画的那些已经被踩得看不出是阵法的乱七八糟的符号，良久，黑色的影团才动了动，从怀里掏出来了一册本子，翻到某页后，声音都疑惑了起来：“可是……生死簿上并没有显示他的魂魄无法勾取……难不成真是上头派发的任务有误？啧，真麻烦，还有其他工作等着本使呢……”
等黑影自言自语完，他才收起了那本书，对池畔道：“多有打扰，本使要先回去核对一下，告辞。”
池畔点了点头，等黑影完全消失后，手指才轻轻蹭了蹭腰间的袋子。
她原想着无常使不相信的话就把装了绿颜虫的袋子给他，没想到他连质疑都不质疑一下的，连架都不用打就离开了。
池畔看了看黑影离开的方向，衷心地希望下次也来一个这么好骗的。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小的知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当时、我当时就是被迷了心窍才会对那个女人穷追不舍的！对，我就是被迷心窍了，我以前不这样的太子殿下！我爹可以作证的！太子殿下你信我啊！一定是那个女人……就是因为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是妖怪变得！她对我施了妖法我才会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的……”
程念辞没什么情绪地盯着在大堂中央痛哭流涕摇尾乞怜的男人，等他一通辩解说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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