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柄云锦剑。
剑柄上嵌着一颗晶莹剔透的冰蓝宝石。剑身上云纹流秀，看似飘逸柔软，实则锋利无比。
青葙身体因剧痛而不由自主地蜷缩，眉眼也跟着扭曲，挤成一团。
司若珏：“你为何不出剑？”
“出什么……剑？”青葙咽了一口血水，呜咽着问道。
“有人告诉我，你是南崖山清光剑阁的三小姐。”
明黄裙衫的女子站在落日余晖里。看着剑刃上滴滴答答落下的鲜血，她的眼中没有丝毫怜悯。
没想到在这里会听到有人这样称呼自己。
青葙没有否认：“我是。”
她毫不怀疑，否认会死得更快。
司若珏睥了她一眼。
世人只知，青无仞有一子一女，从未听说剑阁有位三小姐。
“那就出剑。”她说。
“我不会用剑。”青葙道。
司若珏冷哼了一声。
她似乎不信，因为插在青葙右肩的剑尖蓦然向里进了一寸，痛得她龇牙咧嘴。
剑仍在深入，每深入一分，疼痛就增加百倍。
她在逼青葙出剑。
青葙捏紧了手。背部顶在老松树上，褐色的松树皮簌簌地往下掉。有虫蚁嗅到腥味，正从泥洞里快速地钻爬过来。
疼痛深入骨肉，触觉听觉却像是被放大一万倍。青葙意识模糊中，却清晰地感觉到身体里有一股微薄的力量，正从识海向四肢百骸快速地游走。
她张开手掌，掌心生出无形的气体，正在慢慢汇聚。
这便是师兄说的“灵力化炁”？
这就是她这两个月来缓慢积攒的灵力？难道她的识海能够吸纳灵气了？
青葙咬着牙，将掌心的炁越聚越多。脚边的落叶轻声作响。
下一刻，长剑却骤然从右肩极速抽出。
青葙从老树上掉落，往前一扑。
全神贯注的注意力顷刻被打断，掌心的炁散了。
她双手撑在地上。蚂蚁爬上她的手背，淹没在血里，动来动去。
而那把长剑很快悬在她的左肩前。
司若珏居高临下，面无表情。
唯有眉心那一点朱砂分外鲜艳，分外清冷。
青葙痛得近乎要晕了过去，汗水湿透了全身。
这是要将她全身上下都捅穿么？
她抬起头，视线掠过眼前的长剑，径直望向司若珏，嘴角扯出一抹惨淡的笑容：“师姐不信我的话。难道，难道师姐感受不到，我……我连修为都没有么？”
司若珏顿了顿。
“不错。方才在那家衣服铺里，我几乎感应不到灵力波动。你与那个常人老板没有任何区别。”
血流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多。
青葙的眼神开始涣散。她用手指死死地扣着地，努力支撑着身体。
常人老板。
衣服铺里，是常人老板胖大婶热情地为她介绍衣裙。
云山城里，是辛娘一碗碗热腾腾的小葱面填饱了她的肚子。
她不由自主道：“做个……做个常人有何不好？”
这句话显然激怒了司若珏。
“生在天下第一的剑修家族，竟然想当个常人，真是浪费。”
言语之间，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进青葙的左肩，她闷哼一声，身子又向下低了一寸。
司若珏无情地提醒道：“青家的三小姐，你再不出剑，便真的没命了。”
“我，不会用剑。”
“那便杀了你。让青君漠来找我报仇。”
“青君漠？”听到熟人的名字，青葙猛地一激灵，“你杀我，是因为青君漠？”
司若珏并不想回答：“原因对于死人来说没有意义。”
但青葙黑漆漆的目光像吃人的小野兽，紧紧咬住她的眼睛。她艰难地喘息，一字一字道：“可我不想死。”
至少不能为了青家去死。不能因为青君漠去死。
这太可笑了。
司若珏静静地与她对视。
风扬起，深绿的松针洋洋洒洒地落下，弥漫着一种苦涩的清香气味。夕阳照进来的光芒万丈，照着地上的血鲜亮明透。
“我曾经输给过青君漠。”司若珏侧过脸庞，微抬下巴，“我要证明，我的剑法不比青家剑法弱。”
司若珏生在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剑修家族，淮南司家。
与修真大陆上其他的小剑修家族一样，司家人平平无奇，没有什么与生俱来的天赋，只有一套祖传剑法。
众多小剑修家族们每隔几年会举办一次剑术春试，司家虽然常年垫底，但对此非常佛系。
司若珏是司家最小的孩子，深受父母及一众族人的喜爱。取名为珏，即美玉。
美人如玉剑如虹。
尽管这女娃从小就性子冷，不爱黏人，依然逃不过三大叔五大姑热情地争相抢抱，七堂哥八堂姐宠溺地摸头。
直到司若珏长大些，叔伯姑姨、堂哥堂姐才恋恋不舍地有所收敛。司若珏三岁起开始习剑，她不仅渐渐痴迷剑道，日夜不休，而且展现出了不凡的天赋，在各大剑试比赛中拔得头筹。
司若珏与人对战，无论输赢，心理素质极佳，喜怒不形于色。又因常在眉心点一颗朱砂，故被人称为“石观音”。
十二岁那年的剑术春试，司若珏以碾压的实力，连赢了五十三人，却在最后的决战，一招落败，输给了第一次参加比赛的青君漠。
长剑第一次被人斩落脱手，第一次见识到玄妙如神迹的剑法，第一次肌骨无法控制地产生颤栗。
司若珏呆呆地站在原地，平复了很久心情。散落的长发遮住了神情，只传出一道少女发誓的声音：“明年，我一定会赢你。”
青君漠走下台去，置若罔闻。
周边人群嘻嘻哈哈道：“那是清光剑阁的大公子，心情不好，估计也就发挥了三四成力。”
“他参加咱们这种级别的比赛，回去之后肯定会被家主责罚。”
“明年他就不会来了。今日能有幸见到天下第一的青家剑法，实在是大开眼界。”
清光剑阁。三四成力。
——字字诛心。
身为剑修，司若珏当然听说过大名鼎鼎的青家人。
只是，亲眼见证才知道自己引以为傲的剑法，与青家剑法相比，几乎是天壤地别。
那一日，少见失态的石观音尝到了落寞与不甘的滋味。回到家中，一大家族人热热闹闹地拉横幅庆祝她再夺前三，一大桌子的美味佳肴等着她落座。
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青君漠回家却要受罚。
司若珏环顾四周，平庸的司家人对于剑术哪有什么追求？
传闻，清光剑阁中有上千弟子，每月都会有残酷试练，连败三月者直接被驱离剑阁。
传闻，青家藏有无数举世无双的剑谱和功法，青无仞融古今之所长，自创剑七境。青家人更有神秘莫测的剑灵守护。
司若珏变得更加沉默寡言，更加勤奋地挥剑练习，夙夜不懈。急的爹娘甚至想过在她水里偷偷加点安睡汤。
第二年的春试，青君漠没有来；
第三年的春试，他还没有来。
第四年，司若珏也不再参加，入了千机学宫，连续几年拿了学院同年龄段剑试的第一。
可十二岁那一场比赛，始终如鲠在喉。
那一场比赛，她输得干干净净。
输了一颗年少的心。
这已经成为她的执念，阻挠她无法再进一步突破五境。
司若珏知道，虽然几年自己拿了学院同年龄段剑试的第一。但，再过几年，便会被师弟师妹们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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