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娆娆意识混沌之际,忽听有人喝道:
“你认不认?”
这一声似惊雷将她从黑暗中劈醒,下一瞬视觉恢复,只见脚下白雾茫茫。
再一抬眼,无数只金色鸟雀从晚霞尽头振翅而起,披着紫金霞光掠过延绵的琼楼玉宇。
真美,新世界。
柳娆娆咧嘴想笑,耳畔又是一声大喝:
“柳花燃,你拉帮结派横行霸道,殴打同窗欺骗师长,今日上了辨直台,你别以为强词夺理就可以蒙混过关!”
她循声转头,隔着云雾看见三丈远外,一位紫裙美人双眸含怒,俏生生立着。
美人身后还站着一位褐色儒衫,气势威严的中年男人,此时轻咳一声:“请獬豸神兽——”
隆隆雷鸣滚过天际。柳娆娆眼睁睁看着白云深处踱出一只恐怖怪物。
怪物壮如小山,马头牛身,抖擞着一身青灰长毛,额上独角寒光凛凛,利剑般指向她。
她急忙后退,却正退入人群中。
一群鼻青脸肿、衣衫破烂的少年围拢来,每个人脸上都写着愤恨,比怪物更恐怖。
“不对,不对啊。”柳娆娆喃喃。
我选的分明是个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玛丽苏,怎么一睁眼就成了被严刑逼供的小可怜?
与别人不同,柳娆娆已经活过九次,也死过九次。
第一次死后,她的意识沉在无边黑暗中,听一道冰冷、机械的声音复述她的一生。
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从没做过亏心事,这辈子却能过得这么倒霉短命。
原来她就是一本书里的苦命炮灰。
“贼老天!这公平吗?”
那声音沉默片刻:“如果你历经九世之后,还想做人,就给你一次自己选择的机会。”
柳娆娆大骂:“这是什么屁话,我想不做人难道想当狗?”
“那次你不仅可以选择命运,还能保留从前所有记忆。”
“……我干了!”
从此她的容貌、出身、人生际遇,全受这道声音安排。
活着的时候一无所知宛如新生,死后才能想起“前世”。
第九次来到黑暗空间,她还没来得及回顾生前悲剧,四面八方忽然亮起无数光团。
每个光团里都闪耀着短短数百字,在她身边缓慢旋转,展示千姿百态的命运。
柳娆娆不骂了:“真、真的是任我选啊!”
经她千挑万选,一个“修仙玛丽苏”脱颖而出:
柳花燃,容貌绝世,出身高贵。
师父南暝真人,乃天下最强的四人之一,留仙门掌门、九国国师。
面对别人是翩翩君子一代宗师,面对小徒弟就像突然失了智,不管她犯下什么大错,永远包容她、宠爱她。
未婚夫谢寒檀,天才剑修,光彩耀眼而冷酷无情,万千女修的梦中男神。对别人不假辞色,只一心要娶她。
这种配置不是女主,还能是什么?
那声音问:“既然已选定,为什么还不去,你怕了?”
柳娆娆:“这次能带记忆投胎,我还会怕?笑话。”
她经历九世,自诩被各种命运毒打过一万遍。
修得一张厚脸皮,一颗磐石心,人世苦难已经拿她毫无办法。
“你怕。按照约定,过完这一世,你就会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可我选的不是普通人,是个修仙之人!”柳娆娆得意道,“修仙人命长,很不容易死。一群俊男美女修二代,嘴上说降妖除魔,以拯救苍生为己任,其实人生终极目标只有谈恋爱。只要我自己不作死,稍微修炼一下,再拿各种宝贝续命,起码能呼风唤雨七八百年。我有什么可怕的?”
那声音道:“你怕自己吃惯了苦,不懂怎么享福,还怕自己受惯了摆布,不懂怎么把握人生。既然害怕,不如留在这里骂人,何必非要做人。”
“呸!”柳娆娆心中一慌,气道:“我偏要做人,这一世我一定能过上好日子!我去了!”
触碰光团的刹那,她听见一声轻叹,似乎从极遥远的天空传来:
“这次是你自己选的,总该心甘情愿了吧。”
我心甘情愿……个鬼!
我选的是呼风唤雨福寿无边,谁要直接送到怪兽嘴边。
玩儿我呢?退钱!
地面震颤,怪物步步逼近,打了个地动山摇的喷嚏。
柳娆娆没躲过,抬起袖子擦脸上口水,却见怪兽清亮的巨瞳中映出一张芙蓉面——
十五六岁左右,稚气初脱,白里透粉。
若说秾丽的眉眼像三月带露桃花,那饱满的额头和脸颊,就像压弯枝头的桃子。
她穿着朱红金丝留仙裙,大袖飘逸,腰肢盈盈,整个人艳光四照。
柳娆娆怒气顿消,忍不住抚了抚鬓边步摇,心道:“能生得这副绝世美颜,被骂就被骂吧。”
众少年少女见她充耳不闻,纷纷望向场间唯一的长辈。
后者不负众望地沉声开口:“柳花燃,敢不敢当着獬豸神兽的面,将你刚才说的证词,再说一遍。”
“我刚才说过什么?”柳娆娆讪讪放下手。
紫衣美人冷笑道:“你还想蒙混?别怪我没告诉你,獬豸乃上古神兽,身负天地法则之力,可辨人言真伪。你说一句假话,就要挨它一角!”
好个活体测谎仪,柳娆娆心想这一角下去,我还能有命在?
可是她了解的、所有关于“柳花燃”的信息,只有光团里短短数百字,根本没有眼前这段。
“你们再问我也没用,我还什么都不知道。”柳娆娆小声道。
话音未落,獬豸沉声低吼,硕大头颅缓缓转动,额上独角直向另一边。
云台上一片哗然。
紫衣美人大惊:“指我作甚,我没说谎!柳花燃你再说一遍,让神兽听清楚。”
柳娆娆也是一惊,原来这神兽只辨人言真伪,不识前因后果。
她现在这个茫然状态,当然不算说假话。
于是挺胸抬头:“不知道!”
獬豸茫然地甩甩尾巴,转头没入云中,不再理会众人叫嚷。
中年男人深深皱眉。
紫衣美人思索片刻,恍然大悟:“你身上定是带着你师父送的什么神器,能抵挡獬豸神威!”
一众少年闻言更怒,明晃晃的作弊啊。
连断案千年的獬豸都拿这混世大魔王没办法。
“苍天,公理何在?我玄都仙府律法何在?!”
“她方才还言之凿凿无理狡辩,见了獬豸又公然改口?陆掌事,她这是挑衅您啊!”
柳娆娆听他们哭天抢地,终于听出些头绪。
这地方叫玄都仙府,好似个修仙学校,集中了各门派来进学的年轻修士。
别人是因为天资优异被选来的,柳花燃是因为将自家门派搞得乌烟瘴气,被她师父大手一挥送来的。
她来之后拉帮结派,大搞校园暴力,但玄都仙府不止她一个跋扈修二代。
方才替众人出头的紫衣美人名叫孔雁翎,便是她成为校霸路上的对手之一。
柳花燃昨天打了孔雁翎罩着的人,今天被对方闹到“辨直台”上,自是不肯认罪,一通胡搅蛮缠颠,咬定是对方先动手,从白天拖延到日暮。
辨直台的陆掌事两边都不想得罪,只好请出镇府神兽獬豸决断。
面对群情激奋千夫所指,柳娆娆有点怂地缩回去:“獬豸已经走了,我也可以走了吧?”
忽有人道:“等等。”
她转身想溜,但这道来自云外的声音实在好听,像泠泠泉水流过山石,令她脚步一顿。
回头见一道淡青色光痕划破云层,一位青袍羽扇的青年落在云台上,宽大又柔软的衣袖随风起落,似道道水波荡漾。
而他长身玉立,青丝松挽,眉目也温和如水。
柳娆娆眨了眨眼,才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五个人,和陆掌事一般打扮,正一边说着“有失远迎、失礼失礼”,一边努力地向他解释什么。
原来辨直台有六位掌事轮值,不当值的五位此时也来了。
青年闲庭信步,轻摇羽扇。
倏忽风起,满台蒙蒙云雾散开。
柳娆娆眼前豁然开朗,终于看清此地全貌。
这辨直台宽广辽阔,孤悬云间,四面无路,她想走也走不了。
最东边立着一方白玉雕成、刻度精密的巨大日晷,日晷前刻着“正大公直”四个大字,一笔一划遒劲刚硬,令人胆寒。
獬豸正趴在日晷背面打盹,身躯如山,鼾声如雷。
随云烟散去的还有一片激愤骂声。
众少年纷纷向青年行礼问好。孔雁翎的气势也矮下一截,匆忙理了理衣裙和发簪。
柳娆娆心道,这么装逼,难道他就是我命中注定的铁靠山?
青年不理旁人,只向她伸出手,声音如目光一般温和:
“来。”
柳娆娆提起裙子一路小跑:“师父——”
“师妹。”
“……”
柳娆娆尴尬地停在半路。
青年不以为意:“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师父昨天刚闭关,来不了。你的事,我来管。”他俯身轻声问,“可有受伤?”
柳娆娆脸颊微红,诚实地摇头。
青年松了口气:“那就好。”
然后他好像刚才看见一群鼻青脸肿的少年,惊讶道:“各位小兄弟,怎么搞成这样?”
孔雁翎抢先道:“曲泠师兄,还不是你的好师妹。她昨天在冰湖边跟我抢人,抢不过就动手打……”
她大声控诉,语气却软和许多。
只是话未说完,名叫曲泠的青年“哦”了一声,转向身后:“陆掌事可说我师妹有错?”
陆掌事支吾道:“不曾。”
“獬豸可断定我师妹有错?”
陆掌事看了眼打盹的獬豸,擦擦额角细汗:“……好像也不曾。”
曲泠回头:“诸位掌事有何高见?”
众掌事默契地和稀泥:“曲丹师,今日不是我等当值,我等也是一头雾水啊。”
曲泠摇着扇子,不疾不徐道:“既然我师妹没错,大家聚在此处作甚?有没有哪位道友能与在下说说前因后果?”
众人面露迟疑之色,不敢开口。
柳娆娆心想这还用问吗大哥,人家本来都要放过我了!你到底是哪边的啊?
但青年表情真诚,眼神清澈:“在下最近新炼一炉‘天元补灵丹’,愿散与诸君,作为替我解惑的回报。”
柳娆娆见他打开一只水晶瓶,轻吹一口气,一种奇异而清凉的香气便随风散开。
四周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众掌事神色复杂,似痛惜,又似羡慕。
孔雁翎轻哼一声,赌气地背过身,好像不愿再看接下来发生的事。
柳娆娆还一头雾水,忽听一少年大声道:“冰湖岸边,是我先向柳师姐出手,师姐轻轻打了我一掌,我怀恨在心,骗孔师姐来出头。这事跟两位师姐都没关系。”
那少年向她鞠躬:“柳师姐,对不住。”
柳娆娆目瞪口呆,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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