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忌薛扫眉的身体状况,薛家的马车向来走得较慢些。等马车行至菩萨蛮楼下时,她已经快要在锦绣堆成的车厢里睡着了。
阿橘轻轻推醒她,将鲛绡织就的帷帽双手奉上,待薛扫眉整装完毕,两人一并下了马车。
此时正值晌午,虽已入秋,但日照当头,仍晃得人眼晕,阿橘忙支起伞来。按照当朝律令,无官身之人只能用绿伞,但作为碧霄府乃至于碧南道首富薛家仅存于世的掌门人,薛扫眉用的绿伞自然不同寻常:那伞面的绿色,细细看去,竟是由无数翠鸟之羽累叠而成,伞心最绿,伞沿稍浅,浓淡得宜。顺着乌檀木伞骨攀缘在伞面上的暗金色丝线在阳光下若隐若现,仿佛在露珠掩映下的叶脉,神韵天成。
从薛家马车到菩萨蛮门口有十数步的距离,对门酒楼之上被那把亭亭如盖的华贵绿伞吸引了目光的好事者一路注目,却只在收伞时堪堪捕捉到伞下人如风一般拂过菩萨蛮门槛的裙角光影。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菩萨蛮呢,薛扫眉想。
这是她四年前为自己置办下的秘密私产,亦是她储备的一根毒刺。
薛扫眉尚在暗自感慨,阿橘已掷地有声地问道:“周烈周公子何在?”
管事的龟奴瞧着她二人面生,但通身贵气,不像是好惹的主儿,只得满面堆笑上前道:“抱歉,本店不做女客的生意,您二位……”
阿橘冷笑道:“呸,你区区一个下九流,还想与我薛家做生意?”
她对周烈的行止不满已久,此刻语出不逊,声调高昂,引得周围人群渐渐聚集起来。那龟奴刚闻她呵斥,面上登时显出怒色,但听到“薛家”二字后,又有些惊疑不定,一时讷讷,转而向一旁的小婢附耳交待了些什么,连声催促她“快去”。
“不必再去请人了,”薛扫眉轻咳一声,笑道,“我是薛家家主,周烈是我未婚夫婿。他此番来这里,是来闹事的罢?你若不带我去找他,再过顷刻,姓周的恐怕就会拆了你这菩萨蛮,到时候谁面上都不好看,你说呢?”
她语气温婉柔和,中气不足,却暗含威仪。那龟奴瞥了眼旁观人群,汗出涔涔,忙稽首称是,引着薛扫眉二人上楼,直奔潋滟姑娘所驻的水光阁而去。
菩萨蛮所在的这幢楼,原名羽衣楼,始建于弘文三年,至今已有二十三年的历史了。此楼原先隶属于礼部教坊司,与未央京中的惊鸿院一南一北,同为本朝最高规格的官伎院所在。四年前,恰逢北方大旱,国库亏空,陷于囹圄的玉霓裳在薛扫眉的暗中资助下,不仅自赎其身,还以四万两银的高价将羽衣楼买下,并更名为菩萨蛮,专作歌舞生意。
眼下菩萨蛮虽已改旗易帜,但仍沿用了羽衣楼的建筑,千门万户,曲折不断,幽房雅室,室室相通。在所有房间中,水光阁居于最高一层,阁前清池盈地,阁后竹林环抱,仿佛神仙居所。
然而此刻,水光阁内却一地碎瓷,局面尴尬,全无清幽。
“玉老板,我已包了如儿姑娘半年,为何他人还可染指?”
刚砸了瓷瓶,此刻正咬牙切齿说着话、就差把手指戳到玉霓裳脸上去的这位微胖青年,正是与薛扫眉自小订婚的周宅长子周烈。他本也生就一副好皮囊,可惜这两年来沉醉于酒色之中,双目中的舒朗神采已被腐蚀殆尽,只余一片空洞和阴鸷。
玉霓裳不疾不徐地摇了摇团扇,笑道:“周公子莫着急呀!您是包了如儿……潋滟姑娘半年的场儿不错,我们也依章办事,没挂出她的牌子。眼下是姑娘她自个儿想款待朋友而已,和包不包场的没有关系。”
玉霓裳说罢眼刀一飞,潋滟姑娘立刻会意地接过话头:“周公子,你莫误会,这位陆侯爷,是奴的知己好友,并非如你想的那样……”
而她口中的陆侯爷、碧霄府众人口中的陆阎王,此刻正合衣倚卧在红酸枝贵妃榻上,含笑抱手看着周烈,甚至没有半分起身的打算。
陆缥今日头戴水晶七梁束发冠,身着月白缠莲团纹圆领襕衫,腰缠双鱼忍冬纹蹀躞带,脚踏云纹锦缎皂靴。这些均是未央京时兴的样式,是陆缥外祖母勤国公夫人精心挑选了送来的,颜色素淡但暗藏华贵,配上陆缥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和修长高大的身段,愈发显得玉山巍峨,清贵逼人。
他今日休沐,所以白天出现在这里,不想撞见了一出好戏。
修罗场中尚在僵持,薛扫眉一行人已行至水光阁前。
周烈甫一回头,便看见一袭轻袅白影朝自己屈身行礼,帷帽下熟悉的声音如叹息般轻轻传来:“周世兄。”
周烈尚在迟疑,薛扫眉已摘下帷帽。她仍在重孝之中,只穿着最素的白服、白履,鬓边压着一朵素蕊海棠堆纱花,再无其他粉饰。银箔造就的半张面具遮住她的眼周和鼻子,更衬得面部露出的肌肤苍白如纸。
玉霓裳看清来人,不由得睁大眼睛。
薛扫眉的目光从在场诸位面上平淡划过,未露锋芒。
“周世兄,”她深深吸了几口气,暗中掐了自己一把,眼眶顿时红了,“我到底何处对不起你,你要这般对我?”
“呃,世妹,你如何……”周烈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薛扫眉抢白:“你是不是想问,我如何知你在此处,为何到此处寻你?”不待周烈回答,她便哽咽道,“敢问这碧霄府中,有谁不知周世兄日夜消磨在这温柔窟中,为了菩萨蛮的头牌姑娘一掷千金?你今日在街上纵马狂奔,怒气冲冲直往此处来,路人有目共睹,何况我薛家仅在一条张宿街上,便有三家分号呢?我听到耳目传话,担心你闹事,才赶忙跟来。幸而此处幽静少人,要是你在众目睽睽下闹这么一出,薛、周两家的脸都要丢尽了!”
阿橘听不得自家大姑娘带着哭腔说话,气得脸都红了,狠狠剜了周烈一眼。
周烈见薛扫眉强硬,也来了脾气,冷哼一声,梗着脖子道:“就算是众目睽睽,我又有何不敢了?这本就是菩萨蛮一物二卖,一奴二主,好没道理!走走走,我们去厅堂——再不然去官府,让大家评评是谁理亏!”说罢伸手就要去拖玉霓裳。
玉霓裳惊疑未定,冷不丁被周烈拽了一趔趄,怒从心起,甩开他的手,厉声道:“去官府?周公子,你怕是没长耳朵罢?我们潋滟姑娘都说了,她今日的座上宾是侯爷,他就是官!你是什么身份,敢在此放肆?”
薛扫眉这才有机会正眼看向陆缥。
方才她刚粉墨登场时,便用余光注意到了贵妃榻上的那抹月白身影,也仿佛曾留意到那人带笑的目光曾在自己身上拂过。
嗯,此人衣着华贵,气度不凡,还和潋滟姑娘居于一室,加上刚才玉霓裳的言下之意,想必他就是陆缥了。
百闻不如一见,这位年少成名的定远侯,竟然生就如此美妙的一副皮囊。
今日薛扫眉来这里,本只是为了将周烈之事闹大以及借机从玉霓裳那探知消息——能当面遇到这个人,倒是令她有些意外。
陆缥作壁上观了许久,猛然被玉霓裳点了卯,抬眼便迎上薛扫眉的目光。
唔,这位姑娘面白如纸,虽戴着面具,仍难掩病容,说三句便咳一声,一副年寿不永的样子——倒是可惜了一双清凌凌的妙目。“我薛家仅在一条张宿街上,便有三家分号”,这个“薛家”,难道便是传闻中的江南首富薛家?
两人视线相撞,各具心肠。
那厢周烈还在发作:“他是官又如何?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本少爷也有理!玉妈妈,你……你要是因为畏惧权势,就不把本少爷放在眼里,小心我传扬出去,看你这菩萨蛮以后还如何开门做生意!”
玉霓裳本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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