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闵意图化为山间一缕谁也看不见的孤魂,整日游荡,听溪涧叮咚,百鸟嘹亮。
他就蹲在一颗成熟的蒲公英上,与它随风飘向远方;或是融入地底,随苍绿的、枯黄的一同碾落成泥,消弭于天地之间。
总归好过听着那道道声音逼近,他如此显眼且突兀。
心跳声压过一切,鲜明地感知胸腔内激烈的跳动支撑着生命,罗闵弯折腰背,尽可能地蜷缩在树干后。
“大半夜的找一只猫能找着吗?”穿着冲锋衣的男人吸吸鼻子,手拍脑门试图敲醒混沌的思绪。
“高胜,这找不着得着是一回事,裴总说了,天亮之前没找到就算了,奖金照拿,但咱们的态度得拿出来,万一找到了,那是皆大欢喜,也能在老板面前长个脸。”
高胜打个哈欠,“这深山老林的,白天叫雅致,晚上就是渗人了,别撞见什么才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就行。”
接话那人踹他一脚,“别胡说,去那边看看。”
高胜百无聊赖地甩着手电筒,一只猫能跑去的地方多了,今夜多半是白忙活。
从前也没见裴景声养过宠物,怎么就大半夜地找起猫来,还是一只叫文文的黑猫,具体长什么样,没说,找不找得到,随意。
高胜拿不准这是在意还是不在意,有钱人的心思难猜,他只管做事。
即便有月光照射,林子里还是太黑了,即便是他们从黑猫身边经过,都很难发觉。
“什么东西?!!”
同伴突然提高声量向后退步,高胜顺着他视线所及跑去,眼睛先于手电筒捕捉到一抹白,绝无可能在这林中自然产生的透彻的白。
高胜心头猛跳,喉头一紧,艰难开口:“出来!”
那抹白似乎在动,受风的吹拂轻微抖动着,高胜缓步靠近,喉结一滚,祈祷这不是他被二氧化碳迷晕而产生的幻觉。
视野逐渐清晰,那抹白显出具体的轮廓,像……像人的线条!
天啊,高胜牙关紧咬,腮帮子发酸,心中忐忑是否应当转身跑走,和同伴拨打报警电话。
如果黑猫只是隐晦的表述,真正要找的,难道是晦暗隐秘无法公之于众的……
高胜被这个想法吓了一激灵,喉头剧烈滚动。
肾上激素接管身体,高胜心一横眼睁大,绕过树干。
那之后的事无论如何回想都只有模糊朦胧的印象,遍地黑暗中只有那抹白,他确定那有着具体而清晰的轮廓,但无论如何也无法说出那是什么。
因为没有人证明,那里有过任何东西存在的迹象,只有一只猫。
正是那只被寻找的黑猫。
黑猫被送回别墅,裴景声仅看了一眼,王城便接手带走了它。
不过一天,又成了他捡到它的模样。
不知道到底有什么不能顺它的心,一心向外逃,寻死不成?
毫无自知之明。
裴景声带着嘲弄入睡,第三日下午,才抽出空闲去看一看黑猫。
王城说它状态不好,连睡了两天两夜,好像很累,在梦里腿还在抽筋。
裴景声靠近些看了看它,这次留置针安稳地扎在黑猫的前腿,缠得紧紧的,药剂一点点推进。
由于很久没进食,黑猫体型看上去小了一圈,皮贴着肋骨,腹部瘪瘪的,连长毛都撑不起几分威严。
很可怜需要人怜爱似的。
裴景声为自己的想法嗤笑一声。
转开视线,恰好对上两只蓝绿色的眼睛。
罗闵对着眼前人迷茫地眨眼睛,意识还在半空中飘摇,毫无回归身体的意思,本能地逃避极大概率糟糕的现实。
脸颊肉被掐紧了,很痛,罗闵不满地叫出声,气息很弱,像撒娇时会发出的声音。
掐在脸上的手劲松了,猫还是谴责地看向人,由于连皱眉头的力气都没有,一双迷糊的眼睛看起来满是依赖。
“看起来文文很想你呢,你一来它就醒了。文文不是故意跑出去的是不是?猫嘛,有标记领地的意识,它是流浪猫,对领地的意识就更强烈,应该是太激动了才跑得远了些……”
并不打算长时间逗留的裴景声竟出奇耐心地留在这,听一个老头嘚嘚叭叭地向他分析一只猫的心路历程。
黑猫觉得人类说话的声音太吵,隔两句就要喵喵打断,不过似乎又被愚蠢的人类认作撒娇,趁他无法抵抗时摸了又摸小猫脑袋。
“猫是不会说话的,所以被误解也没法解释。”王城老了,常有太多感悟要向年轻人倾倒,“很多时候它们的行动、想法在我们看来很蠢,但这是猫的天性,既然决定要抚养一只没有被驯服过的动物,就要接纳这一部分。”
在平缓的语调中,罗闵头脑再度昏沉,手脚软绵绵地垂下去。
“但有时候它们作死伤害自己,还是能教育一下的。”王城拿起黑猫的一只爪子,在粉色的肉垫上按压,指甲冒出来,收回去。
“嗯。”裴景声的脸上说不出是否有所动容,手指点在黑猫后爪的肉垫上,轻轻挠了挠。
直到第四天早上,大雨滂沱,罗闵才找回意识,彻底清醒。
浑身像被碾过似的疼痛,他耗费不少时间确认身体所有零部件都在它们该在的位置,也确认自己又变回了一只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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