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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湖边风月(一)

小说:

招惹疯批后死遁失败了

作者:

灯闲花落

分类:

现代言情

建平八年。

京都最风雨飘摇的一年。

陛下梁显沉于声色犬马,却久无子嗣,即便荒唐到广收宦官为义子,也难掩龙体衰微、皇权倾颓之势。

群臣各自为党,将视线转投其余梁氏血脉。

一则是远在封地、势力渐丰的晋王,另一则是孤存于京、至亲皆故的郦王次子。

孰强孰弱,高下立见。

可稀奇的是,就在这暗流涌动之际,那郦王次子竟甚有自知地纵马离京了。

世人无不称,跑了也好,不过是个丧家之犬,有谁会瞎了眼去帮这位夺权呢?若是不跑,横竖也只会被晋王一党斩草除根罢了。

而与此同时,一辆素简的马车则穿行于邠州山道上,急赴京都。

马车中一身青袍素簪的女孩打开密信,看着京中传来的讯息,顿时凝下了眉。

“咻——”

暗林里忽的飞来一支寒光利箭,猛然之间,带着杀意正中了车顶,马儿受惊扬蹄,女孩才堪堪稳住身子,耳边已然袭来冲天的刀剑声……

**

初秋时节,邠州的月色带了几分凉意,林间薄雾笼罩,流水清寒。

疾驰至今尚未停歇的烈马,好不容易在河边恣意饮着水,视线不经意扫到一旁被浪冲上岸的黑影,顿时警觉地止了动作。

筋腱有力的马蹄在暗暗靠近中,逐渐转为了攻击之姿,灵敏的鼻子嗅了下此物身上的气味,似是觉得不对劲,又凑近着连嗅了好几下。

皓月当空,照彻万里,正是星夜赶路的好时候。

见去河边嬉水的乌鬃骓迟迟未归,坐倚于树旁的少年休憩够了,算好路程,便吹了声马哨,示意其归来。

可训练有素的马驹却未像以往般立即应召,反而停在原地,俯身而下,不寻常地发出了一声嘶鸣。

少年的漆眸被寒风吹得凛冽起来,顺着乌鬃骓垂下的马首望去,才发现旁边竟有一团黑影。

“什么东西?”

他提了佩剑,煅金的剑柄在分明的骨节中,泛着泠泠寒光,杀意已然暗蓄。

临到跟前,才发现这滩黑影是个人。

少年漠然睥睨,提脚试着踹了两下,此人一动不动,约莫是没了活气。

再一踹,这人直接被他踢翻了身,借着月色,才终于显现出了真面目来——

是个与他年岁相仿的小公子。

虽只着素袍,且以木簪束着发,可一身清秀如玉的气性却藏不住,面相也并非凡俗,应是哪个书香世家,也不知碰上了什么凶煞才落难至此。

横竖不是京里一直追剿他的那帮暗卫罢了。

这乱世天下,哪还没个死人?

少年轻嗤,意思同情一番,又将此人原封不动地踢回去安息了。

看过也当没看过,顺了两下乌鬃骓的脊背,便又顾自晃起手中的马绳,打算继续向前赶路。

奈何这良驹今日却像变成了一头倔驴,不论怎么牵都不肯走,甚至还低鸣了两声,在这空寂的夜里莫名添了几分伤悲。

少年微挑了下眉,心说这坐骑一路上已伴他见过不少厮杀血腥,没理由会对陌生尸首生出怜悯。

以至于再度垂眸瞥向地上那半死不活的人时,他眼中都难得生了几丝怀疑——

这人他见过么?

思索不过几瞬,便又下了定断——

不认识。

少年生性淡漠,轻飘飘盖棺揭过,没什么犹豫地抽回目光,拽起缰绳便欲离开。

可回头的一刹那,也不知可是他看错了,这奄奄一息的人,竟好像挣扎着动了两下,玉秀的掌心里尽是攥着的污泥,骨子里的倔气显然不甘就此毙命。

他目光微顿,短暂驻足片刻,也不知被牵起了什么不堪过往,思绪也难得失凝了一阵。

但很快,又回过神来,移开视线,不以为意地冷笑了一声。

关他什么事?

他可是在逃的亡命之徒,又不是什么济世救难的大好人。

**

夜凉如水,或远或近的虫鸣声此起彼伏。

宋知斐也不知是被马背颠醒的,还是被伤口痛醒的。

脑海里昏昏沉沉,间或涌进了不少意识碎片——

天地渐寒,父侯咳疾加剧,她特来邠州向神医求取良药。

山野萧条,道遇刺杀,她不慎受伤落水,与阿婵一行也各自失散了。

京中还有急信来报,称那暗地监护的郦王府小王爷又被跟丢了。

平日里便也罢,眼下时局动荡,如何能将人跟丢呢……

大抵是急火攻心,宋知斐凝着眉,剧咳了两声,喉咙喑哑干涩,直痛得她清醒了过来。

先涌入鼻尖的,是一阵烤火的焦香,待双眼缓缓睁开,映于火光的少年也刺目地闯入了她的眼帘。

他坐姿随性,以皮革绾束着发,娴熟地翻着架上烤鱼,一身疏冷之气裹于玄黑劲袍下,举手投足间略有江湖侠气,却难掩世家公子自幼教养而来的风仪。

若不是这人的轮廓和眉眼实在肖极了一位故人,宋知斐断不会惊看得出了神,恍惚还以为自己是身处梦中——

那被她派人跟丢的小王爷,现下岂不就好端端地坐在她面前?

许是女孩不敢置信地看了太久,一旁的少年很快有所察觉,烤鱼途中瞥了她一眼,笑起来,似是看到了什么新鲜事:“你没死啊。”

“我还以为就你这身子骨,定然活不过今晚。”他冷然打趣,仿佛只坐观她的生死造化,并无多余感情。

宋知斐抿抿唇,敛下了见到他的意外之色,自然知道,她现下还能有命睁眼,皆是靠了他的出手相救。

她打量了眼四周,发现自己正倚于一棵老树旁,湿透的外袍被褪下晾在了枯枝搭就的架上,烧红的火堆毕波作响,涌跃着温暖和烟气,正烘烤她虚冷的身子和单薄的外衫。

而梁肃则借着这簇火堆,随性自若地烤着今夜口粮,一旁的乌鬃骓则半阖着眼,浅眠而立,时刻护卫在主人身侧。

她是见过这匹乌鬃骓的。

她的外祖老寿安王尚在世之时,曾与郦王共于战场厮杀,秉着一见如故的交情,她自幼便常被外祖带去王府闲坐。

她四岁能吟诗作词,五岁已通读史书,外祖常以此为傲。

可梁肃自幼便不喜温书,十日里有九日须被老王爷追着训责,也免不了拿来与她作比。

故而每回见了她去,他总要处处同她作对,甚至不服轻嘲:“会背书算什么,有本事来同我策马比武?”

温养于书香门第的女儿家自幼体弱,哪里会骑马?众人乐得看稚童拌嘴,宋知斐也自然不曾放在心上,只道梁肃大抵是个脾性较差、不好相与之人。

一过经年,没想到当初那只比她高一头的乌鬃骓,竟已被照养得如此雄浑刚健。

亦如梁肃,也早已褪去青稚,相貌气度皆不减他父兄当年的模样了。

就是这脾性……倒是比以前更差了。

救命之恩在前,宋知斐扬起干涩的唇,还是撑起了一抹虚弱的笑,看向他:“多谢……”

许是在水里泡了太久,她的声音早已粗哑迟滞,宛若生了锈一般。

晚间乍一听来,倒不像是要谢恩,反像是要来索命。

梁肃心下生笑,见这人通达知礼,坏了嗓子还要言谢,也属实难为,索性便积了口德,不再与之搭话了。

宋知斐渐起高热,昏晕不适,许是久坐未动,四肢已僵劲没了知觉,她试着换了姿势,可才稍动,便牵得左腿传来了刺骨的锥痛,直疼得渗出了冷汗。

听闻忍痛之声,梁肃投去视线,才发现这人左腿下竟有一处伤口,只不过已被河水浸泡得发了白,再无血色,也难怪他方才卸其外袍时并未发觉。

行出在外,久病也成医。少年抽出随身短刀,作势就要去割开其伤口处的布料。

寒凉的刀背贴上光露的小腿时,女孩颤得下意识躲了下,撞上他睨来的冷然目光后,又抿上毫无血色的唇,闷着烫红的面颊,默不作声地看向了一旁跃动的火光。

焚烧的枯枝毕剥作响,尤显此刻之含蓄静敛。

梁肃多少也看出了微妙的异样,奇怪地打量了眼面前之人。

他也听闻个别书香世家的确迂腐,颇计较斯文礼节。可这人又不是女儿家,露点皮肉都要拘泥的话,那也未免太可笑了。

“病得都要死了,还有心思穷讲究?”

他随口冷嗤,毫不留情地利落下刀,几记寒光闪过,莹白如玉的肤泽顿时尽显无遗,纤柔堪比女子。

见此,少年掏出怀中伤药,倒也颇觉稀奇地挑了下眉,折损道:“还真看不出你是个男子。”

“……”

晚风穿叶,时不时掀起窸窣的声响,衬得林间的沉默尤显尴尬。

宋知斐抿着唇,勉强笑笑,虚弱的面色也算不得有多好看。

可紧接着,梁肃简单利落地一通上药,骤然又疼得她生生咬住了唇,眼底直泛出泪花来,痛意钻心入髓,教她再没了羞恼的力气。

“你……”吃了痛的女孩直盯着他,虚着倒抽了好些凉气,红彤彤的眼底满是湿濛,看着又委屈又可怜。

只心道,这人到底是怎么这般生冷粗鲁的,难不成他自己受伤了上药,也是这样没轻没重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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