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走廊与房间内的安静仿佛两个世界。
尖叫声、狂笑声、杯盘碎裂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混合成一片混乱的声浪。
几个衣衫不整的姑娘和龟奴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从他们身边跑过,脸上满是惊恐,有一个还撞到了墙上,却只是爬起来继续没命地跑,根本没注意到门口站着的三人。
红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但她没有迟疑,提着裙摆,沿着墙边,朝着与楼梯相反的方向快步走去。
那条走廊越往里走,光线越是昏暗。
两侧房间的门都紧闭着,将大部分喧嚣隔绝在外,只剩下从脚下地板传来的隐约震动。
不一会,她们就来了走廊的尽头,那是一扇与周围那些普通木门截然不同的朱漆大门。
门上没有挂任何牌子,有一个黄铜门环,擦得锃亮。
红袖在这扇门前停下脚步,她有些犹豫,但又止步。
“……”
“哟,这门后是什么?”
朔离的声音响起,她走到门边,伸手在那光滑的朱漆门板上敲了敲,发出“叩叩”两声闷响。
红袖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她看着那扇门,身体向后缩了半步。
聂予黎站在二人身后,手始终没有离开腰间的霄影剑。
“这位姑娘,门后有什么?”
男人身形一偏,暂且按住了准备直接动脚踹门的少年,对她投以一个“小心些”的眼神后,语气温和。
“莫要害怕,我们是除鬼的修士。”
红袖的肩膀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她抬起头,眼眶泛红,泪水在里面打着转,却没有掉下来。
“里面……是春水。”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
春水和红袖是一起在怡春楼这个泥潭里长大的。
还未到年纪的红袖那时只是小侍,而春水已经开始接客了。
她们忙碌每天,唯一的慰藉,便是在偷得浮生的片刻,躲在后院的亭子里,放松着一起喝茶。
那时,春水用剩下的茶叶沏茶,红袖品茗,边说着自己端茶送水时听到的楼中趣闻。
但就是几年前,京城里出了一件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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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家的那位家主,不知为何突然散尽万贯家财。
金银像是不要钱的石子,被一车车地拉到城东,洒满了这条肮脏的巷子。
他救济了半条街快饿死的乞丐,也“救赎”了怡春楼里许多的姑娘。
春水就是其中之一。
她走的时候,天光大亮,春水穿着一身崭新的素色棉布裙,手里捏着自己的身契,笑得比那天的太阳还要灿烂。
她抱着红袖,在她耳边说:“红袖,你等我。”
“我赚够了钱,回来就把你赎出去。”
红袖也笑,她用力地点头,她相信她。
最初的日子是好的。
春水每周都会托人带来一封信,信里写着她在城里找了个绣坊的活计,虽然辛苦,但每天都能吃饱饭。
她会写自己看到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儿,会写巷口的包子铺又出了什么新口味,信的末尾总是一句——
“红袖,等我”。
红袖把那些信一封封叠好,藏在枕头底下,那是她在这潭污泥里唯一的念想。
转折发生在一封信后。
春水在信里说,她被一个大户人家的老爷看上了,要纳她为妾。
信里的字迹透着一股按捺不住的欢喜,她说那位老爷对她很好,给她买了新衣服和首饰,说以后再也不用过苦日子了。
红袖为她高兴,却又隐隐觉得不安。
那之后,信隔得时间越来越长,内容也越来越短。
从家长里短,变成了几句简单的问候。
再后来,信就断了。
整整半年,杳无音信。
红袖的心一天天沉下去,她想过去找她,可她连那户人家在哪都不知道。
就在红袖快要绝望的时候,春水回来了。
在一个下着雨的傍晚,她撑着一把油纸伞,就那么俏生生地站在了怡春楼的门口。
她比离开时更美了,穿着一身上好的锦缎,眉眼间像是淬了水光,一颦一笑都带着勾人的风情。
她还是像以前一样拉着红袖的手,语气也和以前一样亲昵。
但红袖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了。
春水再也没提过要把她赎出去的话,春水再也没有与她在亭子里聊天,闲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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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红袖根本见不到春水。
她仿佛只会在特定的时间现身,出现在那间走廊尽头的朱漆门后。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
春水变得越来越有吸引力,像是会发光一样,楼里的恩客们都为她痴狂。
只要是进了她房间的人,出来时无不失魂落魄,像是被抽走了魂儿,却又对她愈发迷恋,散尽家财也要再见她一面。
春水成了怡春楼新的花魁,新的摇钱树。
红袖按捺不住心底那股越来越强烈的不安。
在一个深夜,红袖偷偷去了那间房。
她没有进去,只是从门缝里看。
春水正坐在桌边,背对着她,面前放着一套精致的茶具。
她正在沏茶。
茶香从门缝里飘出来,红袖只闻了一下,就觉得头脑发昏。
她很熟悉这个味道,是春水身上的甜香。
红袖恍惚了一会后才敲门,春水立马就迎了出来。
“红袖,你来啦。”
她拉起红袖的手,将她带进房间。
房间里熏着和她身上一样的香,桌上摆着那套精致的茶具。
“春水……你最近,还好吗?”
春水没有回答,只是拉着她走到桌边坐下。
“来,我教你沏茶。”
春水将一些看起来像是干枯花瓣,又带着点诡异暗红色的茶叶放进壶中。
她冲泡的动作行云流水,每一个步骤都含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浓郁的甜香再次弥漫开来,这一次,近在咫尺。
它像是无数只无形的手,钻进红袖的七窍,抚慰着她紧绷的神经。
春水将一杯茶汤澄澈的无色茶水推到红袖面前。
“尝尝。”
红袖看着那杯茶,心底的不安在尖叫,但身体却不听使唤。
她端起茶杯,恍恍惚惚地喝了一口。
茶水入口,并没有味道,只是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下。
然后,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脑海里被抽走了。
那个在亭子里为她沏茶的春水,那个笑着说要带她走的春水,那些藏在枕头下的信……所有关于“等待”和“约定”的记忆,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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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被水洗过的画迅速褪色变得模糊而遥远。
她失去了什么?
好像失去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失去。
只是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恍惚地离开春水的房间。
那天之后红袖再也没有去想过关于春水的约定她甚至很少再想起春水开始用春水教她的方法
第一次侍客就大获成功。
那个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富商只喝了一口茶就痴痴地看着她将一整袋银元都堆在了她的面前。
红袖看着那些银子心里没有半分波澜。
于是就在不久前她从一个小侍正式成了楼里的姑娘。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着。
直到刚刚。
当楼下那声巨响传来整个房间都为之震动时有什么东西在红袖的脑海里“咔嚓”一声碎裂了。
那些被抽走的被遗忘的被掩埋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在一瞬间铺天盖地地涌了回来。
“红袖你等我。”
“我赚够了钱回来就把你赎出去。”
雨夜里春水回来时那不对劲的眼神。
茶壶上方那些扭曲的、贪婪的人脸。
还有自己……端起茶杯时春水……
——春水早就**
一切都回来了。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含着无尽悔恨与痛苦的呜咽从红袖的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她再也站不住身体一软顺着冰冷的朱漆大门滑倒在地。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脸颊滚落下来砸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朔离眨了眨眼。
这家伙怎么在门口站了一会就自己哭了呢?
楼下的喧嚣仿佛越来越近了。
少年啧了一声。
她向后退了两步抬起穿着黑靴的脚对准门锁的位置猛地踹了上去。
“砰——!”
一声巨响甚至盖过了楼下的混乱声。
厚重的朱漆大门连带着门框被这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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