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卿很讨厌别人出现在他周围。
说的再准确一点,讨厌任何会喘气、会发出动静的活人。
他喜欢穿着宽松的衣服自己一个人像尸体一样在偌大的宫殿里行走。
或者说,游荡。
亦或者坐在一个地方,黑色高塔的窗边,或者魔尊留下的那张宽大奢华的椅子,一坐一整天。
矗立在无人之地的黑色高塔像一座监狱,翎卿是里面唯一的犯人。
他很长一段时间都住在那里,手脚带着镣铐,没有任何人和他交流。
老魔尊那时候已经意识到了翎卿身上有某种魔力,可以轻而易举让靠近他的人失去理智,疯狂迷恋上他,心甘情愿为他做任何事,所以他铸造了高塔,隔绝了翎卿和外界的沟通,只有他可以进入高塔。
但他太自信了,他只想到了别人会被翎卿迷惑,没想过自己也不例外。
他亲手铸造高塔,挂上重达百斤的铁锁,又亲手把翎卿放了出去。
高塔只有顶层阁楼有一扇小窗,从窗台上可以看到落日,他倚在那,有时也坐在窗台上,垂着腿注视着世界。
他的窗台上有一小盆蔷薇,长得十分茂盛,沿着窗边攀爬,几枝花枝垂到他手边,鲜红如血的蔷薇贴着少年苍白的手指,白骨生花般,诡美至极。
等坐倦了,夕阳落山,就起来洗漱睡觉。
高塔方圆百里都没有人,只有剧毒的荆棘和布满瘴气的丛林,他不用也没有避讳的意识,起身的同时身上的衣服就开始滑落。
染得鲜红的轻薄鲛纱外衫,缀满红绿宝石的古铜腰带,雪白的袴、裈,最后只剩下一件里衣,会被留在离浴池最近的地方。
翎卿一直保留了这个习惯,当然,本来也没有人想要去纠正他。
只要他觉得自己该洗澡了,他就会放空脑子,全凭本能做事。
但是这会儿,他的本能不太能处理这件事了。
他的领地里出现了活口。
不是系统这种连气都不会喘的伪活口,而是一个真正的、大型的、会动会说话、还会思考的活口。
那个大型活口还在靠在浴池边上,好整以暇地打量他。
翎卿迟钝地低下头,看到自己的手,停在里衣领口交叠的地方。
那块地方已经被他扯开了大半,露出半边锁骨。
视线继续往下,自大腿根往下,不着寸缕。
脚踝边还堆
着刚脱下来的裈裤,淹没了他半个脚背,他自己刚才弯腰拽下来的。
衣物从门口一路洒落到浴室,浴室大门没关,这人应该都看见了。
然而他连吭都没吭一声。
系统在看到亦无殊的时候就已经呲溜一声,脚底打滑七八九十次,连滚带爬跑出去了。
只留下翎卿和亦无殊对峙。
翎卿不太友善地垂下眼皮,很想一脚把他从浴池这边踹到对岸。
但他这会不太方便抬腿。
虽然刚才脱的时候他已经抬过了,对方该看到的也已经全看到了。
可他不想再抬一次。
“亦无殊,你是希望明年的今天变成你的忌日吗?”
亦无殊轻咳一声,这会儿终于想起来什么叫非礼勿视了似的,垂下眼睫,貌似十分不好意思,“抱歉。”
出考场了他想起答案了,走路撞树上了他知道看路了,看都看完了知道该避嫌了。
翎卿嗤笑,双手环胸俯视他。
亦无殊一手按着浴池边,一手握拳,假模假式地清清嗓子,“其实你不用太不好意思,你衣服挺长的,我没看到什么。”
“哦?”翎卿不买账。
“……我是说你进门的时候离得比较远,衣服遮着,我看不太清楚,但你现在就站在我面前,我这个角度……”
翎卿抬脚,踩在他胸口。
他自高处垂着眼,漫不经心道:“看啊,这个角度够清楚了吗?还有哪看不着吗?”
他是准备下水,衣服只脱了一半,亦无殊才是真的一览无余,就是他那一头长发有点碍事,散在水面上,沿着四周沉浮飘散。
亦无殊低头看着自己胸口的脚,很认真地问:“就这么把把柄给我,你是真不怕我把你拉下来吗?”
“你让我下来喝你洗澡水?”翎卿的语气像是在说你敢这么做就完了。
亦无殊搓了搓下颌,还真不敢。
他决定不继续挑衅翎卿,认认真真解释:“我在这洗澡啊。”
他这是在回答翎卿刚进来时问的那句,“你怎么在这?”
废话,翎卿当然知道他在洗澡,有眼睛的都看出来了。
他不耐烦,“外面那么大个池子,不够你泡?”
“可我不想洗冷水啊。”亦无殊好生好气地哄。
他小心把翎卿的脚放回池子边,终于能抬头说话了。
“虽然这里已经被某个人抢走了,但我要是没记错的话,这里好
像、曾经、是我的住处吧?”
“对啊,”翎卿挑眉,跋扈得很,“我抢过来了,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就是亦无殊感觉自己遇到土匪了。
他向土匪发出邀请,“一起?”
翎卿傻了才和他一起。
他在池子边坐下来,小腿浸没进山上引下来的温泉水里,衣服下摆堆在腿根,翎卿没去管,盯着波光粼粼的池面继续走神。
亦无殊维持原来的姿势没动。
翎卿坐下来的地方就在他旁边,他甚至能感觉到翎卿晃腿时搅动的水波,柔柔拍在身上。
那种感觉又来了。
翎卿刚进来时还放松着,人还在岸上,但精神已经懒洋洋沉浸进了温水里,发现他之后,意识到有人入侵他私人领地,立刻竖起满身尖刺。
但现在,这些尖刺都没了。
亦无殊上手摸了摸,确实没有,不扎手,还挺软的。
他好像被翎卿囊括进了自己的领域中,不再对他报以隐隐的敌意,和随时若隐若现的杀意,虽然还不到翎卿那几个下属一样,被翎卿完全当成自己的一部分。
就好像……
翎卿愿意毫无防备地靠着他了。
亦无殊思考着原因。
——“你现在是第二了。”
难道是这样?
他能感觉到翎卿的实力又跨越式地前进了一大步,这也不奇怪,按照翎卿的实力提升速度,每天一睁眼变个样都不奇怪,但这次……在原本就很夸张的基础上,也显得过于夸张了,就连他都看不起这一步究竟有多大。
翎卿的实力超过了他,随时都有捏死他的能力,所以终于放心他了吗?
原本的担心没有实现。
被超越后迎来的不是无视和再也不屑于看进眼中,而是更紧密的依偎。
亦无殊倒没有一定要做第一的执念,实力这东西,够用就行了,只要让他在做事的时候不被掣肘就行。
对他来说,这点实力差距不足为惧。
实力悬殊才有胜负,否则第一第二毫无意义,实力接近带来的后果大多是同归于尽,就算赢也是惨胜,除非碾压,不然翎卿很难在杀了他之后还活着。
翎卿的命依然在他掌控中。
要是翎卿真是他要找的那个人,反正杀了翎卿也会死,那在战斗中跟对方同归于尽,和杀了对方之后再死有什么区别呢?
和翎卿死一起也挺好的。
亦无殊不排斥这
个结局。
要是翎卿不是那翎卿越强越好。
翎卿拒绝所有人的保护那他就只能自己强大自己强大才能永远保护自己。
指尖碰到了柔滑的布料亦无殊回神发现自己已经摸到了翎卿的里衣下摆。
翎卿静静垂眼看着他。
亦无殊面子功夫还是要做把人惹怒了没好下场很绅士地停了下来没有再继续往里。
“掌门叫你去做什么?”
翎卿把司家和密宗那位圣女的事跟他说了。
亦无殊若有所思“听着不太对。”
那还用说牵涉到密宗那位圣女和百里璟这事对他而言还能有好吗?
翎卿手撑着浴池边
他对人恶意的感知本就敏锐当初来镜宗时他在山下短暂的住了一晚进客栈前对面街上的小乞丐只是看了他一眼就让他从中捕捉到了莫大的恶意。
拿回神格之后就更不用说了。
他现在放眼望去满世界都在弥漫着浓郁的恶意。
天上地下。
无处不在。
南荣掌门跟他说起司家的事时几乎从提到那位司家大小姐的第一个字起他就感觉到了这件事里面喷薄出来的恶毒。
人心的恶毒。
翎卿从来不吝啬于自己的恶毒经常从最恶意的方向揣测人心。
可怕的是他十次之中能猜对八/九次。
相应的亦无殊很能感知人心中的善意。
可亦无殊也没能从这件事的边边角角里、感受到哪怕一丝、美好和值得歌颂的情感。
他看到衣衫褴褛的众生跪地膜拜莲座上的一尘不染的洁白观音感谢她救苦救难拯救众生。
观音垂首露出温柔似水的笑。
可她的齿缝里在流血好像嘴里曾经咀嚼过新鲜的血肉她露出的笑不是怜悯众生而是食欲得到餍足的满意。
他看不见恶因为那不是他的权柄但他也看不见善。
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从受益者反推司家那位大小姐显然是最大的受益者。”
亦无殊沉思。
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绵延数十座城池人人自危百姓民不聊生死了不知多少人怕是尸体堆起来都能堆成一座山焚烧的浓烟笼罩方圆几里战场都未必有这么残忍。
就算是幸存者经过大半年的折磨也大多是面黄肌瘦骨瘦如柴
如行尸走肉一般。
短短半年,他们的积蓄、健康、乃至生命都被榨得一干二净。
而司家却赚的盆满钵满,还出了一位活菩萨大小姐。
拿一座城和整个司家的家族名誉,供养出了一个割肉喂母的活佛。
“下个月是司家家主的两千岁寿辰,我打算去一趟。”翎卿说。
现如今的司家家主和当年还是同一人,也就是司家大小姐的父亲,密宗圣女的外公,这位家主熬死了自己的女儿,又熬死了两个儿子,再多活几年,拼个十世同堂也不难。
“又去砸场子?”亦无殊调侃他。
上次翎卿特意分/身、带着奈云容容、坐着无头帝江拉的马车,在正道诸位大能面前隆重登场,那叫一个威风。
他可是看了全程。
嗯,还看到翎卿摸那个姑娘的头,给她撑腰,夸她做得好。
亦无殊握着他腿的手无意识收紧,翎卿皮薄,又不是个炼体的,一身铜皮铁骨刀枪不入,腿根上立刻留下来五个浅浅的指印。
翎卿蹙眉,踹了他一脚,“发什么疯?”
亦无殊扶着他的小腿,从水里抬起头,浓密长发在水中散开,月白色长发在水中色泽浅淡得仿佛梦幻,浸泡在水中的肌骨透出雕塑一样的光泽,好像神话传说中的神秘海妖。
明明身在低位,却让翎卿感觉自己好像要被他拖下水,或者被水中的人抓住,借着他从水里挣脱出来上岸。
翎卿想要后退,却被他抓着小腿按在池边。
“做什么?”
“在想这个,”亦无殊沾水的手指从翎卿手腕上挑起一物,切割成椭圆形的墨绿色宝石挂在他指尖,莫名华贵。
他轻轻念出翎卿上次告诉他的名字,“——绿衣。”
他悠闲地支起身,撑着翎卿身侧的地面,点着宝石吐出那个曾让他十分不快的称呼:
“……你的亡妻。”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绿衣裳啊绿衣裳,绿色的面子,黄色的里子。
我的心忧伤啊,什么时候才能止?
翎卿轻轻抿开笑,“师尊怎么想起他了,上次不还非常厌恶吗?”
“是啊,可我突然发现,你这位亡妻,似乎有哪里不太对。”亦无殊视线缠在他身上,“他是不是……和我有点过于相似了?”
“因为你们都是男的?”
翎卿微微笑着,虚心求教。
“还
是你们都会死?”
亦无殊被他逗笑,敛颚闷笑几声,“翎卿知道我在说什么。”
翎卿说:“不知道,学生愚钝。”
亦无殊看他明知故问,“是吗,你上次说,你那位亡妻一般而言不会喜欢上谁,不会为谁停留,除了你,他对世界了无牵挂。”
“对啊。”翎卿大方承认。
“他亲手安排了自己的死,不是其他人害的他,只是自己决定死亡。”
“师尊记得很清楚啊。”翎卿揶揄。
亦无殊接着一点一点细数:
“他还身患残疾,双腿不良于行,因为他不完整,或者为了平衡,被规则压制,一直带着残缺转世。”
“他在百年前死去。”
“以及……”
他停顿了很久,意味不明哂笑了声:“我和他很像,像到你能把我当做他的替身,和我这么亲近,这是你自己说的。”
“所以呢?”翎卿的腔调依旧散漫。
“所以,”亦无殊手指散漫地握着那颗宝石,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翎卿能告诉我,我们究竟是哪里像,具体又有多少相似之处吗?”
“不能。”翎卿歪着头笑,恶作剧成功似的,“这是秘密,不能告诉师尊。”
“为什么?”亦无殊握住他,往上靠近他,发丝自肩头滑落,浸泡进水中,“这也是翎卿不能告诉我的秘密之一吗?”
“因为你想杀我啊。”翎卿从手中抽回自己的手,俯身按着他肩膀,“你要杀我,这是你的原则,我不告诉你,这是我的原则,你的原则不会改,我的就同样不会。”
他欺身过去,靠得更近了,身上属于少年的影子逐渐维持不住,柔软的眼睫泛出浅银色的光,在眼睑投射下一片浅灰色的影,这片影和亦无殊侧脸重合。
他在亦无殊耳边闷着声笑,像幸灾乐祸,又像刻意的蛊惑。
“师尊,我当初就警告过你了,你坐高台,就坐稳一点。”
“我怕我还没把你往下拽,你就自己倒下来了。”
“那我倒想让你拽一把,”亦无殊稳稳地扶着他,明明被人压在水里,却好似依旧坐在神座上,傲慢至极,“看你是不是真的能把我拽下来。”
翎卿轻蔑哼笑了声,想从他身上起身。
“你要验证自己的猜测,就自己去找证据,师尊不是最爱找证据了吗?”
结果亦无殊勾着他手链不让他走,“回来。”
翎
卿保留着最后一点耐心,“又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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