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邵宗若无其事地将房门阖上,“秦二被我派出去探路了。”
黛黎想到了后方。
秦长庚的粮线从北方来也就是要经过北面雄峰旁的主道。粮道尤为重要一旦被截便有陷入绝境之风险,因此在战事起时免不了派散兵来回疏通,确保粮道周围无伏兵。
黛黎理所当然地以为儿子去了后方她知道这项差事相对安全但还是多问了一句“有多少人与他同行?”
秦邵宗:“二十人。”
话落,男人拿走了黛黎手中的书册,“夫人不必担心秦二一身武艺学得不错,此行不会出事。时间不早了你我早些休息。”
榻旁的挂帘垂下,很快房中灯火也熄灭了。
灭了灯,黛黎却没什么睡意。而她对此心知肚明,和春苗山剿匪不同和先前半夜出城也不同这回州州很可能是领头。
他无需听旁人命令亲自带队,自己做决策。与之相对的,一切责任他得自己担无旁人可以依靠。
“州州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黛黎问。
秦邵宗只说几天没有具体明确。
黛黎还想再问但身旁的男人仿佛知晓她想说什么干脆翻身压上去,接着低头俯身连声音都含糊了许多“过几日便开战了战时军令如山我怕是不好慰劳夫人不如现在先填上。”
开了一扇窗的房中引入一段月光在不甚明亮的屋内隐约可见薄衫滑落肩头女郎连着白皙颈项之下是如明月般皎洁的雪肤和耸起的圆润山丘。
一场情事酣畅淋漓但这回重新挨到枕头上黛黎却没有像以往一样迅速入睡。
一股浅淡的焦躁萦绕着她。
而那颗很早之前就种下的、名为不安的种子在这一夜长出了更长的根系。
而同一时间。
在夜幕浓黑的夜一队自吴冈方向来的人马悄悄摸到了六丈平县的西侧。
秦宴州眺望远处竟见六丈平的西郊空空如也并无驻扎军队。
青年眼中掠过一缕疑惑。
“都尉徐州军不在西郊难道在东郊?”同队的荀禾低声道。
暂被封为都尉的秦宴州说:“去东郊瞧瞧。”
一行人摸到东郊果真见东郊架起了连片的营帐军中置有火盆照明间隔有序在夜里将整座军营映得如同一头盘卧着休憩的斑斓大虎。
荀禾惊讶道“竟真在此地没想到李徐州真要撤兵
别看东郊和西郊只有一字之差但真算起来这位置还是很不一样。
六丈平本就在吴冈县的东侧如果军营扎在西郊战事一起可以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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挥军响应。然而扎在离战场更远、却离徐州更近的东郊,怎么看都像真要回家。
秦宴州沉默片刻,还是摇头:“此时下定论尚早,再看。
天上圆月逐渐西坠,不知不觉一宿过去了。
天亮后,徐州军营如同从沉睡中苏醒的巨兽,起身抖了抖皮**后,拖着自己的储备粮继续往东行。
不知是带着的粮食太多,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步卒占半数以上的徐州军走得并不快,在第二日日落时,才堪堪走到六丈平东侧的江口小县。
这一回,他们同样来到了江口县的东郊,在东郊扎营。
江口东郊的地形较高,可以说是个小矮丘,军营扎在高处,不如六丈平的好窥探。且中途对方派过几回斥候,秦宴州为保稳健,没跟太近。
一宿转眼又过去了。
等金乌再次升起,这回远处的庞然大物整军后再次出发,依旧是继续东行。
从远处看,扬起尘土滚滚,气势恢宏,完全是大军动身。
秦宴州等他们走出一大段,才领人来到徐州军先前驻扎过的那块地儿。行军野炊之法向来是埋锅造饭,即在地上挖一个坑作为临时灶台,再在其中安锅。
秦宴州看着满地的坑,“数一数。
各自划了片区后,一行人迅速点数。
天亮以后,江口城门迎来送往,商队继续通行。秦宴州听到不远处路过的商贾议论:
“听说吴冈那边打起来了,幸好昨儿听到风声没去吴冈,否则丢了货事小,小命没了事大。
“高兄说得是。唉,也不晓得战事何时能结束?话说,长安那位和北边那位都发了文,你们信谁?
“……北边的吧。咱们大燕过往几十年都是秦氏镇守边陲,那位还把外族打服了,比长安那位只会纵容亲族到处收刮的好太多。
“也是,我听我一个北地的远方表兄说,好像那位君侯和他夫人在捣鼓一种东西,说是能增加粮食产量。不管真假,有这份惠民之心总归是好的。
“不过还是快些结束战事吧,说实话,只要能让咱们过上好日子,上头那宝座谁坐都一样。
“嘘,你不要命了,这话是能随便说的吗?
……
秦宴州听着飘来的议论声,目送商队远去。而这时去数锅坑的士卒也回来了,所有人把各自的坑数一合。
“这锅坑的数量符合最初徐州军的人数。看来君侯发的檄文起作用了,叫他们本就不稳固的结盟彻底分崩离析。荀禾兴奋道。
有个斥候笑着说,“少了李徐州,那奸相如同断了一臂,谢司州身死,临阵换帅不稳妥,司州军大不如前。如此,就只剩下一支豫州军,以及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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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巡那些酒囊饭袋,此战何惧有之?
其他人笑着附和。
荀禾问秦宴州,“都尉,我刚才听闻吴冈已开战,想必是君侯行动了。若徐州军继续往东行,那就是彻底退离战场,咱们何时回去将此事告知君侯?
所有人都看着秦宴州,而青年则望着徐州军远去的方向。
片刻后他摇头,“现在下定论尚早,跟上。
其他人面面相觑。
荀禾本想建议要不先派几人回去给秦邵宗递个信,但见秦宴州神色坚决,又记起对方在春苗山剿匪时曾救过他一命,因此到底未在这位秦二公子空降都尉后,第一个跳出来唱反调。
秦宴州领着人继续缀在徐州军身后。
自江口继续往东行,一日之内并不能抵达下一个城镇,故而今夜徐州军在野外扎营。
天幕铺开黑沉沉一片,夏季的知了叫个不停,令人心烦气燥。
和江口县处于小矮丘上、因此连带着周边地势也较高不同。今日徐州军扎营处只是临水近山,位置较为普通。
秦宴州看向远处的军营,又看旁边的山,突然道:“光是隔着老远看,看不出什么,今夜我们去登山。
“都尉,如今天黑了,此时进山怕是有熊虎出没。
有人接上话,“若是死在敌人刀下,那是我技不如人,我无怨无悔。但如果死在野兽口中,下了黄泉怎好意思和以前的弟兄说起……
相继有人提出反对意见。
不止是他们认为此刻进山不安全,也是于他们而言,秦宴州太陌生了。
君侯之子空降斥候队,一上来就当了领头。而此前查无此人,毫无建树,很显然并不能服众。更遑论这位都尉太年轻,也太过英俊,跟个花架子似的,也特别像君侯爱子心切,塞他过来混个稳当差事。
既是稳当差事,他们又怎能让二公子去冒险呢?
“无需深入山林,只登高,爬到能大致看到徐州军营的位置即可。秦宴州坚决道。
他总觉得徐州军不会轻易离开。
他曾在青莲教待过很长时间,很清楚六道的野心,也知晓青莲教的根系和爪牙到底有多广。如今长安这滩水浑得很,以六道的性格,绝不会放过这个良机。
如果真让李立身退回徐州,那么就如方才士卒说的“奸相自断一臂,于北地有利的事,秦宴州觉得六道不会让其发生。
此时的秦宴州其实没看出徐州军有什么异样,他纯粹是出于对曾经养父的了解,和一种难以言说的直觉,才决定登山。
一行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是很赞同秦宴州这个决定。
但毕竟秦宴州是都尉,军令如山,他们可以劝,最终的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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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权还是在他手里。
秦宴州目光扫过众人,没说什么,径直往山里走。
荀禾低声道:“先跟上吧,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都尉出事。
从天黑开始爬山,在将近月上中天时,秦宴州一行人终于爬到了足够的高度,他们拨开枝叶眺望,将不远处的徐州军营尽收眼底。
这一看,秦宴州眸光凝滞。
军营的规模还是那个规模,占的地儿一点都没少,然而军帐的分布却相当奇怪,外圈密集,内里空荡,插了许多旗笙。
倘若在外面平视观察,只能看见一面面军旗迎风飘扬,并不能看到内部,自然不会发现军帐有异。
但现在,秦宴州等人在高处。
“不对劲,这军帐怎的好像少了些?
“不是好像,就是少了!最中间的看着像粮仓,倒和日常无二。你想啊,按咱们寻常休憩时扎营,哪会中间空出这么一大块?这根本不合理嘛。
“可是先前我们分明数过,郊外的锅坑对得上号。难道锅坑是他们故意留的,这一切皆是徐州的障眼法?
“障眼法?这是想隐瞒什么?难不成徐州军的主力已不在这里……
说着说着,大家都不约而同嘘了声,因为此时众人都后知后觉——
还好爬到山上看一看!
所有人都看向秦宴州,一双双眼不再是先前压抑着郁闷的死气沉沉,而是冒着像恶狼一样的幽光。
“都尉,李徐州遮遮掩掩,肯定是想隐瞒军中主力动向……荀禾重重吸了一口气,极度的亢奋令他的汗**抖抖地立起来,“他们肯定想抄道偷袭吴冈县!
他们跟了徐州军一路,先前都未发现任何异样。那唯有一个解释:
对方是漏夜离开军营的,且为了掩人耳目,很可能没有骑马。
不,是一定没有骑马!
从此地绕回吴冈县的后方,翻山越岭是最快的,而马匹登不了山。
“都尉,我们速速回去将消息告知君侯吧!
“哈哈,此番我们得了预知,必不能叫他们的诡计得逞。
众人摩拳擦掌。
秦宴州没有说话,一行人下山。他们是骑马来的,如今当然是骑马回去。而途经江口东江时,为首的青年却勒停了马匹。
“都尉?荀禾不解。
秦宴州:“单凭军帐分布,我认为并不能断定徐州军主力是否已溜走,还需看看其他。
有人愣住,“看什么?
秦宴州望向昨夜徐州军的驻扎点,“江口地势偏高,若不走主道,唯有舍弃马匹轻装遁入山林。上千人行过,必定会留下痕迹。
他想查看的,正是林中那些痕迹。
徐州军主力是否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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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一事事关重大它牵扯到后面北地和青州联军是否要分出一部分兵力来应对伏击。
如果勘察错了反而被这个消息误导将白白浪费一批兵力。
其他人回过神来皆是赞道“还是都尉你心思缜密。”
下马入林。
他们是夜里爬的山在丑时初下山回到原地而后一刻不停地策马回江口。待回到江口东郊一轮金乌高高悬于中天。
**光线充足林中一些细枝末节能看得相当清楚。于是众人便见有些地方明显折了枝叶地上的草叶也被踩得很实几乎要踏出一条路来。
几人见状眼中光亮更盛。
“这回肯定错不了八.九不离十啊!”
“好他个李徐州竟狡猾至此若是都尉未坚持爬山咱们岂非要被骗过去?真叫他们成了伏兵我等还有什颜面回去见君侯?”
“他们定是前日夜里动身步卒行军虽未有骑马快但为了抓紧时间他们定然日夜兼程。都尉咱们快些回去将此事告诉君侯吧!”
不同于几人的激动从看到林中痕迹之始秦宴州便一直沉默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待其他人议论完毕看向他青年才点了三人的名字而后吩咐说:“你们三个快马加鞭回吴冈传讯。”
被点名的士卒领命。
荀禾猜测道:“都尉你是想继续去观察徐州军?”
秦宴州惜字如金地说是话毕就转身去牵马。
一行人又耗时半日在天幕将将被夜色笼罩时他们从江口东郊回到了徐州军驻扎点旁。
“先休息吧。”秦宴州说。
这两日奔波得厉害昨夜爬了一宿的山昨日白天追踪徐州军更不必多说。算起来他们已是一天一夜没合眼了。
秦宴州倚坐在树杆旁定定地看着徐州军军营的方向
“都尉你不休息?”荀禾见周围的士卒睡得东倒西歪而秦宴州却一直睁着眼。
“我有一个想法。”青年突然道:“徐州的主力军已去此时不仅兵力空虚还不设防。毕竟他们如何也想不到我们已知晓他们外强中干如果这时候偷袭他们说不准能一举烧掉徐州军的粮仓。”
李立身既然作出要撤兵的姿态那自然是做戏做全套大包小包地回徐州。因此他们的粮是随行携带。
如果真能烧掉粮仓……
荀禾眼瞳收紧一瞬为这个异常大胆的想法感到激动与惊骇。但他迅速冷静下来颓然摇头道:“都尉我们人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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