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弦思喜浅嫩颜色。只消一眼,沈宁音便知门后是她。
大哥大嫂两个嫡妹并几个庶姊妹都在。
姊妹齐出,就连大哥沈远淮都被从衙门里喊了来,沈家这对昌平侯府的接待规格已然是重视得不能再重视了。
是以侯府跟来的方嬷嬷看在眼中,脸上都极光彩。
沈宁音与秦耀阳举步走去。
依着规矩,沈宁音将手里帛书礼单递到大哥手里,沈远淮给了妻子蔡氏,蔡氏只一眼,黑墨似的瞳仁内就缀了几许金光。
蔡氏拉着沈宁音的手,亲亲热热地引着她夫妻二人往里头去:“妹妹妹夫可算来了,今儿喜鹊叽叽喳喳地叫,父亲母亲一早就盼着呢,快些进去吧。”
沈宁音笑得温婉端方,却是悄然多打量了蔡氏一眼,心下难掩纳罕。
前世的蔡氏最恨沈宁音,恨不得她死外边儿、莫回来。以至于蔡氏来拉自己的手,沈宁音都有些不适应,本能地想抽出来。
这时,她瞧见蔡氏身后双丫髻的小姑娘。
“玉姐儿,快叫姑母。”蔡氏摸摸她的小脸。沈玉珠俏生生地站在那,见沈宁音看过去,露出个友善羞赧的莞尔笑容:“姑母安好。”未长成的少女声音糯甜,带着慕艾年岁特有的清透。
干干净净的。
沈宁音眼神有些复杂,沈家人个顶个的都不无辜,唯独沈玉珠,她没作过恶,她冰雪聪慧,却是下场最惨的一个。
侍郎府被抄家那日,她尚未出阁,沈宁音拖着病体从姑苏赶过来时,明珠蒙尘,沈玉珠已然在教坊司里给好些人轮着作践了。
沈宁音只看见那白布盖着的衣不蔽体的尸首,泛着斑斑青紫与血迹。
“哎。”沈宁音心疼她,笑着应她,伸手从染竹那儿抓了把银锞子塞到沈玉珠手里。
抓得有些多了,沈玉珠瞠大秋水一般的眸看过去,刚要推辞,就看见她那位年轻的姑母已经又抓着银锞子给沈家其他几个未及笄的小姐儿哥儿去了。沈玉珠抿了抿唇,敛眸将银锞子放进了荷包里。
沈玉珠摸了摸怀里的玉玦,似在犹豫。
染竹和兰香也是有眼色的,在场沈家仆婢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两个银锞子并一把铜钱的打赏。
沈宁音也不是大度不记仇,侍郎府那起子狗奴才见风使舵的劲儿她早见识过。
只是,这次的花销都算在公中,沈宁音不介意借花献佛。
而且捧高踩低之辈,最是好收买。
沈宁音自个儿身边的那些陪房奴才里,大部分都有亲人在侍郎府。所以百利而无一害。
沈引章与沈含鸢是沈夫人的嫡女,往日里沈宁音待她二人最好最亲厚,如今一见沈宁音发银锞子,顿时就满面期待起来。
可沈宁音就好似没瞧见她俩似的,直接略过。
连下人都有了打赏,唯独她二人没有,两人的神色各不相同,却都十分精彩。
沈引章脸色难看,而沈含鸢却好似要哭了似的。
稚气未脱的沈玉珠悄悄靠拢,抓了几颗银锞子递给沈含鸢。可沈含鸢就好似受了极大侮辱似的,一把拍掉了沈玉珠手里的银锞子:“别人施舍给你的东西,你得意个什么?!”
众人都看了过去。
沈含鸢眼泪挂在眼睫上,身子一颤,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这会儿蔡氏与大哥沈远淮都在呢。
沈宁音在蔡氏赶上来之前已经握住了沈玉珠的手,小姑娘一双抚琴的手,连指上的茧子都既白且薄,春葱似的,那一拍正拍在手背,红了一片。
沈玉珠应是疼的,可她没哭,只眼圈有几分红:“不打紧,小姑姑也不是故意的。”
“对,她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沈含鸢试图狡辩,但沈宁音看懒得看她一眼。
连秦耀阳都皱了眉。
沈玉珠觉着自己惹了大家不快,愧疚不已,尤其今日还是沈宁音回门的大日子。
当下便拿出了早就准备给的玉玦放到沈宁音掌心。
沈宁音愣了一下,旁观着的秦耀阳见到那玉玦神色也有惊讶。
冰魄玉种,入手微暖。沈宁音能看出来这玉玦成色极好,她是见识过不少好东西的,前世沈宁音拥有的宝贝曾让身为新贵的冷元景都动了杀妻霸占的心思。
“玉姐儿的好意我心领了,这玉玦你收回去吧。”沈宁音既瞧出了价值,便也不肯贪这小女娘的宝贝。
蔡氏松了口气,连忙过来拉女儿:“你姑母都说不要了,你姑母什么好东西没有?能拿你的?你快收回去罢,莫丢人现眼。”
沈玉珠看了自家娘亲一眼,倔强地把玉玦塞到沈宁音怀里,眼神并不赞同:“姑母的东西再好,也是姑母自个儿的,礼尚往来,这个,是玉珠的回礼。我身上只带了这个,阿娘说可保平安。我也愿姑母平安顺遂。”
沈宁音一时有些愣怔,经一世磋磨,她早忘了多少年没遇着过这样纯粹的姑娘,前世交往不多,她也只知大哥荒唐废物,淤泥里出了一枝白荷,如今乍见,很难不喜欢。
低头看看玉玦,沈宁音脑子里倏然又浮现出前世她衣不蔽体死得不干不净的惨况。
沈宁音知道自己不该收的,可是却缓缓握紧了玉玦。
“好。”她看向沈玉珠:“玉珠,你会有福气的。”
蔡氏在沈宁音把玉玦收起来的瞬间,肠子都悔青了,只恨自己手欠把这等宝贝给了女儿,还不提醒女儿东西的贵重。
但给都给了,偏人家侯府少夫人也收了,总不能再要回来吧?
蔡氏发作不得,心中憋得慌。
沈宁音也没管那么多,又抓了一把银锞子塞进沈玉珠手里。
她不让小姑娘推辞,沈宁音道:“先前算你回礼,但有一句。”
沈宁音微笑着,小声说:“长者赐不可辞。”
知礼守节的沈玉珠这才红着小脸把银锞子收了起来:“谢谢姑母。”
“好了。”秦耀阳一手背在身后,开口:“宁音,你也别只顾着姊妹和晚辈们,岳丈跟岳母还在等着。”他语气里有一丝不耐。
倒不是对沈宁音的,沈宁音也看出来,秦耀阳这独苗大抵是顺遂惯了,姊妹家争风的事儿,他是本能的敏锐,也是本能地厌。
再加上,他对沈定山还有八九分期冀,自然想快些见着。
沈远淮连忙开口道:“世子,二妹妹,快请。”
这小段插曲耽搁得不算久,但两人相携至客厅时,沈宁音远远儿地觑着沈父倾身在望。
沈定山是很满意昌平侯府这门第的,两夫妇一来,当即令人奉了热茶,具是顶顶好的六安瓜片。
沈夫人穿的是赭绿色团花褙子,打扮得不显贵也不招摇,下边儿月白色百迭裙原是姑娘们爱穿的,可褙子这厚重的色彩一压,也显得不那么跳脱了,是恰到好处的持重贵气。
沈宁音望了一眼,知道这位继母是花了心思打扮的。她既然有心思放在妆容,心情必是很好。
沈宁音可不愿她心情这样好,寒暄两句之后:“咦?今儿怎么没见着弦思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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