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摩天大楼一个个格子窗口灯光接连亮起。
薛越宁坐在花坛边上,目不转睛盯着不远处的酒店大门。裸露的手臂和小腿被蚊子咬得起了密密麻麻一片红疙瘩,她却丝毫没有察觉。
已经快40分钟过去了,陈拙还是没有从酒店里边出来。
陈拙和那个漂亮的女生,一定是情侣吧。
他们两个人一眼看上去就很般配呢……
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攥住,疼得快喘不上气。
真蠢。
只顾着窃喜能再遇到他还幸运地和他成为合租室友,却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有女朋友。
明明用脚指头想也能知道,像他那样的人,根本就不会缺女生的崇拜和喜欢。
而像她这样的胆小鬼,也只会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薛越宁。
真是大笨蛋!
大概老天觉得光是这样戏弄她还不够,不过眨眼间,一场大雨毫无预兆的倾盆而下,街上人群瞬间如鸟兽散。
冰凉雨水钻入衣领,激起肌肤一阵颤栗,全身很快湿透。
“阿嚏——”
薛越宁低下头,再控制不住,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
记忆里,上一次这么难过,是高二下学期的某个周日,在去学校的公车上突然听见一中的几个女生聊起陈拙。
她们说,他谈恋爱了。
对方也是年级里的风云人物,高、瘦、白,人长得漂亮不说,成绩还特别好。
那天晚上薛越宁第一次逃了晚自习,一个人躲在寝室把自己埋进被窝里,哭到差点断气,隔天早上醒来两只眼睛都肿成了核桃。
后来千方百计打听到那个女孩的q/q,点进对方空间浏览相册,果然很漂亮,是那种男生都会喜欢的带着破碎感的清冷初恋脸。
而那时的薛越宁脸上还有着明显的婴儿肥,跟“漂亮”两个字好像怎么也搭不上边。
越是喜欢陈拙,在那个女孩面前就越是自惭形秽。
“他已经是别人的了,不可以再喜欢了,停止吧。”她这样提醒自己。
“可是——”
心里另一个声音又说:“他们只是暂时在谈恋爱而已,又不一定这辈子都在一起,说不准明天就会分手了呢。”
“就算不是明天,也有可能是后天、大后天……”
“总会有那一天的。”
“我可以等。”
“无论多久,我都会等。”
……
无数个夜里,薛越宁总在放弃和继续等待之间来回拉扯,无数次陷入自我厌恶。
喜欢一个人,为什么会这么辛苦?
急促响起的手机铃声将薛越宁从回忆里猛地拽了出来,她手忙脚乱接起,哭腔明显:“喂,千千。”
电话那头,风千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她的不对劲:“薛越宁你怎么了?是不是哪个不长眼的王八蛋欺负你了?”
“陈拙、他、”
薛越宁胡乱擦了下眼角,视线却还是模糊得厉害,“他有女朋友了。”
“……别哭了,傻瓜,你先告诉我你现在在哪?”
“我在、我在、”
薛越宁“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酒、酒店外面。”
“雨这么大,你先找个地方躲一下,再慢慢跟我说,好不好?”
薛越宁还没来得及回答,手机屏幕倏地黑了下去。
她一边哭着一边狂按电源键,这才发现原来已经没电了。
电光火石之间,脑袋里忽然闪过几个片段——
等会。
那位让她发个定位,说他马上就来的仁兄呢?
薛越宁后知后觉,自己好像被耍了。
不来就不来。
好歹给她发个信息吧?
“王八蛋!”
“男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去死吧!”
……
薛越宁一边嚎啕大哭一边骂骂咧咧,直到头顶忽地被一片深蓝色的阴影盖住,雨水也在这一瞬间停止下来。
“薛越宁。”
沙哑低沉的男声夹杂着无尽的冷感,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并不真切。
薛越宁呼吸一滞。
这个声音——
好像陈拙。
是幻觉吗?
一定是吧。
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呢?
够了。
薛越宁。
快点结束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吧。
啪嗒——
一滴水珠滚落下去,在湿滑的柏油马路上泛起很小一圈涟漪。
不知道究竟是雨,还是泪。
下一秒,垂在身侧的右手蓦地被一只青筋冷淡凸起的大手紧紧攥住:“薛越宁,你白痴吗?”
耳边所有的声响一下子全部消失。
薛越宁浑身一震,慢慢抬起头来——
视线里,陈拙单手撑着一把深蓝色的伞,半个身体淋在雨里,左肩濡湿一片。
漆黑头发一缕一缕往下滴水,狭长眼晦暗而阴沉,像是平静却又深不可测的海。
下颌紧紧绷着,冷淡中又带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凶。
“怎——”么是你?
还没来得及说完,一股蛮力将她从花坛边上拽了起来,惯性作用下,薛越宁整张脸朝着男人坚硬的胸膛撞了上去。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吸饱雨水后的湿润气味,隐约还能嗅到一点点他身上雪松混合冷杉的清冽香气。
让人很安心。
薛越宁眼睫不受控轻颤着,一时间分不出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应该是梦吧。
因为——
他都没有推开她。
雨势变得更大,盖住了世间所有的声响。
只剩心跳声震耳欲聋。
薛越宁吸了下鼻子,忍不住小声喊他:“陈拙。”
头顶上方沉默了下,陈拙忽地出声:“哭什么?”
是在她梦里的原因吗?他的语气第一次这样温柔。
温柔到,让人感觉很不真实。
果然是梦吧。
薛越宁脸往男人温热的胸口处轻轻蹭了蹭,声音小得几乎快听不见:“怎么办呢?我还是、还是喜欢——”
你。
好喜欢你。
停不下来的喜欢着你。
多卑劣啊。
明明知道他有女朋友了,她还是无法完全死心,还是抱着那一丝丝的侥幸。
眼泪渐渐模糊视线,什么也看不清了。
薛越宁抽噎着,断断续续——
“陈拙。”
“我好像、好像、等不到他了。”
“他不会来了。”
“……那就不要等了。”
陈拙松开她的手腕,将伞柄塞到她的手里,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整个身体完全浸在雨里。
雨珠吻过男人高挺的鼻梁往下滴落,他声音很低很轻:“薛越宁,换个人喜欢吧。”
薛越宁愣愣地接过雨伞,不自觉仰起脸。
换?
这是在叫她放弃他吗?
雨伞轮廓慢慢上移,直到对上陈拙的视线。那双漆黑清寂的眼睛里有暗流涌动。
薛越宁看不懂。
无声对视中,他的喉结缓慢滚动了下。
她的视线忽地一顿。
第一次发现在男人脖颈上靠近喉结的位置原来藏着很小很小一颗朱砂痣。
大脑来不及思考,手指已经听从内心最深处的渴望,先一步抚上那一小块嶙峋的硬凸。
肌肤温热,又混着冰凉的潮湿。
很奇妙而难以言喻的触感。
好像,并不是梦……
心跳骤停,她缓缓踮起脚,将伞面往他头顶移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男人兜里手机铃声突兀响了起来。
漫天粉色泡泡顿时被戳破,薛越宁的勇气一下消失得一干二净,手指猛地缩了回去。
梦也醒了。
那头不知问了什么,陈拙沉默两秒,薄唇微动:“没什么,只是——”
视线落到她面上,他有一瞬的停顿:“找到了一个,bug。”
-
正值晚高峰,死亡三号线一如既往的人挤人。
车厢里空调冷气开得很足。薛越宁浑身湿透,被冻得瑟瑟发抖,层层叠叠的大裙摆吸满了水,怎么也拧不干,又重又沉。
相比之下,一旁的陈拙即便身上衣服湿漉漉,神色却依旧从容。
广告牌一闪而过,车窗玻璃外很快只剩下一片漆黑。
薛越宁一抬起头,猝不及防在无数张人脸之中看见了属于自己的那张。
头发乱糟糟,一缕一缕往下滴着水,眼周黑乎乎的,睫毛上挂着黑色的颗粒,脸上的妆全都花了,黑一道白一道。
乍一看,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女尸。
不是吧?!
难道刚才她就是顶着这张死不瞑目的女鬼一样的脸,对他又抱又摸的?
啊!
啊啊!
啊啊啊!
干脆杀了我算了!
薛越宁头埋下去,内心犹如万马奔腾。
“麻麻!你快看——”
一个稚气的声音突然响起,“那个姐姐穿得好像一个蛋糕呀!”
顺着小男孩的手指,周遭十来道视线一下子全部集中到薛越宁一个人身上。
薛越宁脸蛋爆红,迅速背过身去面对着墙,恨不得立马原地消失。
呜。
好丢脸。
不料小男孩竟然撒开他妈的手,朝着薛越宁这边跌跌撞撞挤了过来,奶声奶气:“蛋糕姐姐——”
想起之前好几次在地铁里被熊孩子掀裙底的不愉快经历,薛越宁脑袋里瞬间警铃大作。
千万不要过来!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尽管薛越宁已经缩进角落里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小,却还是被小男孩找到,那只肉乎乎的小胖手用力攥住了她的裙摆并开始试图往上掀。
她眉头皱起,扭过头来做出一个自以为恶狠狠的表情瞪了对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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