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弋楠放下水杯,玻璃在大理石台面磕得清脆。
他拉开冷藏室抽屉,拿出一个密封包装袋。又拉开台面下一层薄抽屉,取出剪刀,剪开包装袋,将里面的海蜇倒进一个玻璃大碗,接满水。
深棕色的海蜇泡在碗里,被厨房的射灯照着,居然琥珀般晶莹剔透起来。
周弋楠右手带着伤,就用左手拿筷子,在玻璃碗里搅拌。
有白色的泡沫从碗底浮上来。
“海蜇要先泡水,不然会很咸。”
像是在跟纪南一说话。
纪南一坐在沙发上,水杯刚拿到手里。
周弋楠不是左撇子,但左手比常人灵活,他这么拿着筷子做事也不算困难。但看一个伤员做饭,自己却坐着,心里多少有点过意不去。
“我来吧。”
纪南一起身也去了厨房,把水杯放在刚刚周弋楠的水杯旁边。
周弋楠家的厨房是西式的,开放式,还有中岛台,很宽敞。
纪南一卷着袖子站到周弋楠身边,“你说,我来做。”
“行。”
周弋楠停下手上的动作,往后让了一步,把筷子递给纪南一,“先划散,放一边泡水然后调料汁。”
玉色的骨瓷筷子被周弋楠捏得温热,纪南一握住时温度就传到了她的手心,像是塞着一颗要化不化的棉花糖,带着点湿气,又松软酥麻。
白糖,生抽,陈醋,蚝油,纪南一按照周弋楠的指示,用厨房秤校着调汁。
调料齐全,纪南一边搅拌边问,“好了?”
周弋楠挑了挑眉。
比想象中简单。
抽屉又被拉开,把手碰了下纪南一的腿,周弋楠顺着往碰撞的位置看,脸上有克制的僵硬。
纪南一看不懂,只往后退了半步。
周弋楠从里面抽出一根干净的筷子,打着圈沾了点料汁放到舌尖尝。
他的舌头很干净,没有厚重的舌苔,就是粉红的皮肉的颜色。他的舌头尖长,也很灵活,可以打卷,还可以做出波浪的形状。
纪南一在网上看过,这种人体质强健,会长寿。
周弋楠皱眉品了品,捏着筷子对纪南一说,“再加点糖。”
“哦。”
纪南一撇过身子取白糖。
她拿捏不好计量,就舀了个勺尖尖,眼神询问周弋楠,“这么多?”
周弋楠摇头,“少了。”
她手上使了点力,这次舀了三分之一,“这么多?”
周弋楠依旧摇头,“太少了。”
“那这么多?”纪南一这回舀了大半勺,扬着声音问周弋楠。
她口味偏淡,不常做饭,对调味的印象也就是有个咸味而已,这么大量的糖对她来说已经很冲击了。
周弋楠轻笑一声,冲纪南一勾了勾手指,“我来吧。”
他本来靠在中岛台,说着就直起身,往纪南一的方向偏头。
纪南一隔在周弋楠和调料罐之间,周弋楠伸手取白糖,就要从纪南一身后绕,这么一绕,就虚虚把她揽在了怀里。
高大的身形挡住中央空调吹来的风,纪南一能清晰感知到他的手臂,就在腰侧,莫名有些半身发麻。
周弋楠又看了眼纪南一,手悬在糖罐上等。
纪南一松手,周弋楠无缝衔接拿起勺子。
勺子是金属的,被纪南一捏得滚烫。
就像一个介质,让刚刚筷子上的体温在纪南一身上走了一圈,又还给了周弋楠。
他又往碗里加了一大勺白糖,白糖堆在勺子上像个流沙的小山丘。
勺子碰到装调料的碗,发出声音,周弋楠也在此时说话,“太久没做,有点记不清了。”
纪南一能说什么呢,她缩在周弋楠臂弯,就当这是不让气氛落入尴尬的寒暄,便答,“差不多就行了,没那个讲究。”
“嗯。”
周弋楠垂着眸子,视线越过纪南一去搅拌那碗料汁。
要真当晚饭,两个人吃一个菜也不行。
纪南一就去冰箱看了眼,里面只有一盒除味剂,几罐啤酒和一袋意面。
这个天气,叫外卖不现实。
她就用白水煮了半袋,一人捞了一碗,用叉子打着圈摆在盘里,又摘了几片薄荷叶装饰,当主食吃。
偌大的餐桌上只有一盘醋溜海蜇头,纪南一跟周弋楠面对面坐着,她就默默吃自己的。
意面做了摆盘,卖相看着还凑合,但也没能让味道凑合点。
又硬又滑,只有盐味。
台风掀着落地窗一阵一阵响,让人心里不踏实。
“不尝尝?”
周弋楠坐在纪南一对面,也不拿筷子,就那么定定坐着看她。
可能是人在屋檐下吧,毕竟是别人家,纪南一也不像下午在公交站时那么硬气,很听劝地夹了一筷子。
她尝了口,就知道上次吃小酒馆的海蜇哪里不对劲了。
原来她一直怀念的是周弋楠做的海蜇头。
周弋楠做的更甜一点,也许是后来加的那勺糖,小酒馆的酸味更大,进嘴就冒口水。而周弋楠做的酸溜溜又甜丝丝,是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的好吃。
饭后,纪南一抢着收拾,周弋楠站在桌前把她按住,“你去睡吧,不早了。”
他手长,轻松够到纪南一面前的碗,叠在自己的碗上。又单手将两个碗放进海蜇头的盘子里,端着去厨房。
纪南一没动,就坐那看着周弋楠。
他用手背开水龙头,单手拎着碗一个个冲了遍水。又拉开洗碗机的门,把碗一个个摆进去,筷子铺在最上方的镂空架子上,关门,开机。
一切安静娴熟,他有自己的节奏,似乎没有因为纪南一的到来而改变。
纪南一睡在客房。
客房不像客厅那么大,也不像客厅那样能听见明显的风声。拉上窗帘,就是很舒适的空间。
她趴在床上点手机,告诉纪天宝今晚不回家,也给章程和田甜报平安。
那两小只平时惯爱斗嘴,今天倒是意见很统一。让纪南一保护好自己,说鉴定中心被他俩锁得死死的,十八级台风都能安然无恙。
章程还往群里发了图片。
每一扇窗户都贴着米子胶,把手用绳子绑着,连到了屋里的实木长凳上。
看着确实安全,就是有点搞笑。
纪南一往群里发了个“牛逼”的表情包。
客房的床品很舒服,纪南一陷在里面,脑子里悬浮的思绪忽然多了起来。
她搞不懂周弋楠什么想法,前几次碰面都是变着花样羞辱她,那一定是狠极了她吧?今天怎么就一百八十度翻转了?
听见那句“什么口味”时,纪南一有种他们依旧是恋人的恍惚感。
他是想复合?还是在酝酿更烈的折磨?
纪南一更倾向于后者。
往事随风的博爱圣母不是周弋楠做派,他这人不会主动挑衅,但要被人惹了,也不会轻易罢休。
纪南一在床上翻了个身,枕头里不知是羽绒还是丝绵,反正很软。枕套的面料贴着她的耳垂,能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床头灯在天花板上投出几条菱形的光片。
看着看着眼皮就有点打架。
她按灭了手机,塞到枕头底下。刚闭上眼,就听见震动的铃声。
摸出手机看,居然是林彤。
“喂,南一姐,你睡了吗?没打扰到你吧?”听声音的状态,她情绪比下午那会稳定一些。
“还没呢。”纪南一下意识摇摇头。
又想到这是在打电话,林彤看不见她摇头,便蹭了蹭身子,坐起来靠着床头,“怎么了?”
“你是弋楠校友对吗?”
“是的。”
“我想问问你见过弋楠前女友吗?”
林彤或许也是个雷厉的人,她已经从黏糊的哭腔里抽出来,开始分析或者挽救与周弋楠的关系。
手机亮着很淡的光,贴在纪南一脸侧,她紧了紧手指,想了会才回答,“我们只是校友,并不熟悉,周总的事情我也不太了解。”
说完纪南一又有点恼,自己到底在遮掩什么,她跟周弋楠早就没关系了不是吗?
又转念一想,既然没关系了,这么回答好像也说得过去。
那边“哦”了一声,语气有点遗憾。
“那你们有什么共同朋友吗?能不能把对方的联系方式推给我?我想了解一些事情。”
纪南一又兀自笑笑,“林小姐,我说过了,我和周总并不熟。”
“那好吧,还是打扰到你了南一姐,今晚有台风,记得关好门窗哦。”
挂断电话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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