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翎竹一惊,刷地转头看去,可是方恂目色清淡,面无波澜,就好像他方才说的,是非常理所应当的事情。
生和死,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却听吴成思问道:“翎竹,你似乎有不同的提议?”
许翎竹向吴成思微微颔首,道:“我认为,不妨放了他们,其因有三。一者,谷堂主已死,这些杀手,也只余下六七成,残兵败将,不会是南青剑派的威胁;二者,此番行动,必将很快传遍江湖,穷寇莫追,倒不如借此留一个宽宏仁慈之名;其三……请您恕我冒昧,南青剑派与朱夨堂之间的仇恨,全在于谷堂主对您的私怨,而这些人……只是谷堂主的刀罢了。”
吴成思望着许翎竹,目光渐渐深邃起来,又看向方恂:“你如何看?”
方恂依旧平淡道:“养虺成蛇,养虎为患。”
许翎竹不以为然地反驳道:“你又怎知,他们此后不会弃暗投明,定然是敌非友?”
“你我今日所杀,是这些人的同门,南青剑派所夺,是这些人的栖身之所。”方恂面无表情道。
“可我倒觉得,不必再做杀手,能像平常人一样生活,不必刀口舔血,不必黑夜独行——我不知道他们究竟会走上哪一条道路,但至少今日,他们多了一个选择的可能,这对他们而言,未尝不是幸事。”许翎竹毫不示弱地望着他。
方恂不由得怔了怔。
于影的样子在他脑中闪过,他默然片刻,反问道:“倘若,他们再去为祸江湖,或者,再对南青剑派不利,又当如何?”
许翎竹却无停顿,话音清冽如剑:“我再来杀他们就是了!”
方恂眸色闪烁,吴成思却叹声截住了他的话。
“罢了,这次,就听翎竹所言吧。”他复又叹息一声,不再多说,转身向正在林中休憩包扎的众弟子走去——眼底,却沉如幽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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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青山早已葱翠一片,初夏的空气实有些闷热,但被这漫山遍野的绿意一筛,便只余下明亮的温暖。吴成思率众弟子回到山上,林月清已在山门迎接,弟子全数归来,门中风平浪静,确然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众弟子四散回房休息,吴成思却和林月清去往颐厅,虽然只离开了不足一月的时间,但已有数件任务积压在手了。
“半数弟子都不在,我不敢冒险,这几件事,就先搁置了。您看一看,如何安排为妥?”林月清递上几卷帛书。
“嗯。”吴成思也已乏了,却仍然撑起精神,将那几卷帛书一一看过,然后择出其中一卷,递给林月清,“这件事情,你去拿给方恂吧。”
“是。”林月清接过,是一单运送信物的生意。任务本身倒没有危险,只是信物贵重,又是从南疆运到明州,几乎跨过了越国西南至东北整个疆域。路途遥远,来回要花上数月时间,当中有何变数,都是他们无法预计的。
这件事情,的确只有方恂能够胜任。
“让他和翎竹一起去。”吴成思补充道,又拿出一卷,“这件事,可以让冬冥带几个弟子过去,不过他刚刚回山,先休息几日。其他的,你看着安排吧。”
“是。”林月清接过卷帛,微微躬身,“师父,您也累了,也先休息吧。”
“嗯,你去吧。”吴成思揉了揉太阳穴,双眼也微微阖上,却没有要起身的意思。林月清等候片刻,不见吴成思有任何动作,就安静地退了出去。
他离开之后,房梁暗处,一个人影悄然浮了出来。
仿佛日光骤寒,就连话音,都被攫取了些许温度。
“说罢,可查出眉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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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又可以下山,许翎竹兴奋得像是捡到了宝物,方恂却一脸冷淡,甚至,皱了一下眉头。
他们两日后便向吴成思辞行,南下去往洛州。许翎竹还记着之前说过的事,一路都在东寻西问,当地有名的方姓氏族,全被她探了个彻底。
方恂却仿佛置身事外,连听都是被她强拉硬拽去的。半个月之后,他们二人在城郊驿馆中歇息,许翎竹终于不满地向他抱怨:“你能不能积极一些,怎么倒像是我在寻找身世?”
“你这样问,无异于大海捞针。”方恂却淡淡道,她难道真的以为,能从寻常百姓口中,问出有用的线索吗?
“我当然知道,那你说怎么办?”许翎竹紧锁眉心,怒冲冲地瞪了他一眼,“你不想请飞春阁帮忙,也不想让南青剑派的人知晓,又这样不闻不问,难道会突然有一日,有一个人跑到你面前,告诉你,他是令尊的亲信,苦苦找了你十几年?”
方恂皱了下眉,她这是,什么比方?
她却没有停顿,继续道:“就算,真有这样一日,真有如此一人,你会信他?而且幼时之事,你都已忘了,他即使是真的,又该如何向你证明?”
方恂默了默,静静移开视线:“那你这些日子,可找到了线索?”
“当然了。”许翎竹又瞪了他一眼,似乎实在有太多怨忿,“你这块玉,价值连城,所以你家,肯定不是寻常百姓人家,我问的,也都是关于各地名门望族的事情。”
她喝了口水湿润喉咙,又道,“百姓所述,的确大多语意杂乱,逻辑难通,没什么真正有用的讯息。不过,”她从背囊里掏出一个本子,上面密密麻麻记了大半本,“我听过之后,在脑中梳理了一番,觉得或许会有帮助的,都记下了,你看不看?”
她伸手,将那个本子递到方恂面前。
方恂微顿了顿,才抬手接过。他垂目翻看着,听许翎竹续道:“本子上记了很多,不过现在,还远远不够,不能妄作推断。沿途所经村镇有限,百姓所见所闻,也掺杂了情绪,不可尽信。还有几日才能到达南疆,我再找机会问一问。”
“嗯。”方恂并未抬眼,应道。
“咱们这次从南疆去往明州,少说也要经过五个州,再去王都里转上几日,一定能打听到有用的线索。”
“嗯。”
许翎竹顿了一下:“你……好歹表现出一点期待吧?”
“已经过去十几年了。”方恂却平淡道,将那本册子递回,“即使不能找到,也罢了。”
许翎竹又顿了一下,蹙眉望着他的眼睛:“你不想知道?”
“想。”方恂坦然承认,眼中却似染着更沉更厚的情绪,她无法看穿,“但是……”他却没有再说下去,停顿片刻,道,“再往南走,丛林愈盛,南疆气候潮湿,虫蚁繁多,明日,去建水县买些药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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