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迟疑了很久。
先前已传过信,昨日回宫。可想到回了宫,一定有诸多需要应付的事,被缠的脱不开身,如此一来,今天恐难出宫。那就见不到她了。
为了赴今天的约,他昨日未回宫,住的客栈。今日说什么也得回。到时,见她就更难了。
他不知道自己过几日是否能得闲,很有可能诸事在身,被绊住脚。
可。
他想见她。
他:“两日后,还在书肆。时间也是一样。若过了时辰,我还没来。应是有事耽搁了,不必等我。”
她:“好。”
他要倒茶,手刚抓住茶壶柄,程云薇抬手去拿茶壶:“我来吧。”几乎是同时,小心碰到他的手,他心一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回了手。
她将茶壶拿的极稳,茶壶嘴缓缓靠近他的茶杯,清亮的茶汤在空气中汇成一条深浅不一的溪流,从高处落入他的茶杯。
他低头看着被碰过的那只手,它在抖。他用另一只手轻轻覆上。喝茶时又将随心轻颤的那只手放了出来。
他端起茶杯凝目。
枝丫在青色的茶杯上生长,疏淡雅致。是他往日喜欢的景。可此刻喜欢好像淡了几分,于无声无形中匀给了离他很近的那个人。
程云薇:“我还没听你说过,你来京途中的事。我长这么大,一次都没出过京。好奇京外什么样。”
他闻言说了起来。
从君莫山到京城,不足半月就能到。可他用了三个多月。绕路经过很多地方,看到了很多。
他讲那些有趣的风土人情。
他喜欢别具一格的风俗。但有的风俗,害人不浅,需要被教化。
各地税赋繁重,名目五花八门,百姓本就不堪重负。又有贪官污吏为私利搜刮民脂民膏,百姓的生活雪上加霜。
他想纠正这一切。
好久后,程云薇:“我饿了。要不,还去借月楼?”
他:“嗯。”
路上,他看了一眼糖葫芦,透亮的糖色裹着红果,看起来很诱人。经过糖水铺子的时候,倾了倾身子,伸了伸脖子。
借月楼。
两人点的比昨天少了些。
他:“你昨日就没吃多少,今日胃口还是不好?”
她:“关心我啊。我这人,净喜欢胡思乱想,你要再多关心几次,或许我会误会你对我心心念念。”
她调笑着。
他低了头。
他想:心心念念,或许不是误会。
吃饭的时候,程云薇吃的稍多了些。吃完放下了筷子,看着他。
他吃饭的样子,看不出什么贵气,也不见粗野,豁达自在。
他身上没有她见惯了的恃才傲物、仗势欺人、装腔作势、穷苦愚昧。没有脂粉味。
他吃完后,她起身,走到大堂中央的长桌前,桌上的纸已经是另一张了。之前那张,被写满装裱后挂在墙上。
她提笔写下:
愿君得遂换天志
她说:“这句送你。”
他看着她的笔墨,心里好像有什么流淌过,滋润心田。他知道,她是真的懂他。
他们走出借月楼。经过一个地方的时候,她:“等我片刻。”
再次出现的时候,买了两根糖葫芦,一手一根,笑的好似纯善的婴孩:“分你一个。”
他没有推辞,咬破糖衣的时候,酸甜入口,笑成了一个纯善的婴孩。
程云薇看似随意的走到了糖水铺子:“我好像又饿了。”他的馋虫再一次跑出来:“我也是。”
他们吃的尽兴。
太阳逐渐西斜,他们去了很多地方。有一些地方程云薇久在京都也未去过。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会觉得那些平日里暗淡无光的东西仿佛活了过来一样。
傍晚,太阳垂在天幕的下方,蓝青色压着层云浸染的黄色,交织成一幅画。
程云薇:“我要回家了。”
他:“我送你。”
她:“怎么送?”
他听的迷惑。
不是两个人再同走一段路吗?他抬头看了看四周,一眼过去,也没瞧见租赁马车的地。
她:“你能背得动我吗?”
他犹豫着。
背是背得动,他力气不小,她看起来也很轻,但是不是于礼不合?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他背着她,是不是过于……过于近了?
可是近了……
欢悦盈心。
是从礼还是从心?他纠结着。一个能字,卡在喉咙里,每一次在几乎要化作能够被听见的言语时就被他遏止住。
安国公府的马车就在不远处,程云薇本就打算坐着自家的马车回。她没想让他送,因为她累了,也因为这样的话,他就会知道她是谁。
她目前还没打算暴露身份。
既不打算让送,也不打算让背。问这个,就只是想看他的反应。
他若一口回绝,说明她和他的这条路还很漫长,有的折腾。可他没有,他眉宇间全是犹豫。
她:“你不搭话就是不能了。”
俗世中的时间不过片刻,他却感觉心已经浮浮沉沉了许多光阴。他小声道:“能。”
她闻言露出赞赏的神色:“那你力气比我大,我可背不动像我这么重的。”
他:嗯?她只是在说气力?“那-”还需要背吗?
她:“昨日我翻过你的箱笼,里面银钱不多了。这两日又都是你结的账,我猜你现在很穷。”
她记得他的银钱有多少,也记得每一次花了多少,没算错的话,他现在所剩不足一两。
当然,如果有其他她不知道的进项,那就另当别论了。
他:“嗯。”
他现在确实很穷。这是事实。承认事实并不会让他觉得脸上无光。
她走近,看着眼前长身玉立的少年:“说起来也不算特别穷,至少你还有令人垂涎三尺的美貌。”
垂涎三尺!
美貌!
这两个词骤然间将他原本清朗的神魂推入深不见底的震惊中,他再一次变成了石雕。
他混乱的心迹只恢复了一点,她自发间拔下一根金簪:“这两日我用了你的钱,害得你更穷了些,就拿这个抵账吧。”
他:“我不能要。”
他本就没想过要计较这个,何况,金簪太贵重了,远远超过了他的花费。
这是想接济他?
她含笑:“怎么就不能要了?以物抵债,天经地义,又不是送定情信物,你怕什么?”
定情信物!
轻飘飘的四个字莫名窜入了他的心房,激起了更为激烈的心跳。
他惊讶于,世界上有那么多平淡的词,她却总能说出令他心迹杂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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