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明亮,外间昏暗,黑夜即将到来。
惯常冷淡的美人在灯火氤氲下竟添了些不多见的温柔,只一双眸子不见任何波澜,饶是如此,依旧搅得李珵心绪不宁。
她对太后的感情,深厚又复杂,一心都在她的身上。
但她知道,太后不爱她,或许,她就是神女,怜爱世人,心中博爱,却从不会去爱一人。
李珵从刚刚的触碰中缓过心神,呆呆地问一句:“阿翎是谁?”
她有些呆,像是迷茫,太后眼眸深深,看她一眼,垂眸微愣,“宫女罢了,我以为陛下在找她。”
“朕来见太后,见她作甚。”李珵将剩下的半块点心塞进嘴里,旋即捧起茶来喝,也不问阿翎是哪个小宫女。
李珵依旧在长乐殿蹭了晚膳,一面说着政事,“岭南出了暴乱,朕派人去平乱。”
每朝每代都会出现暴乱,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谁过去?”太后的眼神终于有了波澜,想要问清楚,兵权是皇帝的弱点。
李珵凝神,“太后可有想法?”
她凑过去,凝着太后,纤秾合度,一股疏冷的香味飘来,太后眼睫轻颤,神秘幽静中透着些神女的冷意。
随着这双眼睛主人露出冷笑,冷意下裹着无端的汹涌澎湃。
“陛下该要培养自己的大将军了。”太后语气幽幽,抬头就看到面前的皇帝,瓷白的肌肤在灯火涌着暖意,她正拧眉思考,陷入深思中。
李珵沉默,在思考。太后不好打扰她,只见少帝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里变得愈发凉薄,太后不语,她随后说:“朕还没想好人选,太后可有举荐?”
太后沾手朝政的时日比她多,手下心腹也比她多,暴乱压不住就容易成为大乱子,她的人太过年轻了。
“您选一人作为主帅,我的人作为先锋,先崭露头角,如何?”
太后颔首:“好,依你之见。”
太后说完看向外间漆黑的夜色,道:“你先回去,我明日给你答复。”
“好,太后保重,朕先回去了。”李珵没有做出留恋的姿态,而是快速起身,朝太后腼腆地笑了。
皇帝喜欢来长乐殿,坐一坐,与太后说会儿话,她年轻,风华正茂,自然吸引人的目光。
皇帝走后,太后一人坐在窗下,她用惯了阿翎,如今没有阿翎,反而有些不习惯。
看了会儿书,她望着虚空,那里忽而出现一人,面色蜡黄,眼窝深陷。
先帝病了许久,药石无灵,她走时还年轻,未至四十岁。
太后凝着虚空中的人,心存畏惧,一动不敢动,那人忽而站起身,朝她走过来,在她身前懒懒坐下。
“阿信姐姐。”先帝低叹一声,太后眼眸微缩,心如擂鼓,她幽幽地看着她:“你害怕,对吗?”
对,她害怕,哪怕是先帝死了,那股恐惧感依旧随影而至。
太后低头,不敢去看虚空,耳畔的声音如影而至:“你怎么那么没有用呢?”
“空有一张好看的脸颊,连她的笑容都学不会,真是愚蠢,愚蠢透了。”
“你抬头,看着朕……”
太后蓦然抬首,眸色渐深,面前浮现的却是李珵那张明艳青春的脸颊,眼眸灵动,肌肤雪白,谁不叹一句青春年少。
“阿姐。”李珵的声音依旧清脆,听起来,让人心口都暖暖的。
太后蓦然伸手,忍不住去抚摸她的脸颊,可刚伸手,李珵不见了,取而代之是先帝枯黄的面容。
“你个废物、你有什么用呢?”
随后,先帝又换了一副温柔的语气:“阿殷,朕找了高明的术士,他们可以说召回阿信的魂魄,附在你身上,你答应好不好?”
先帝不断变换面容,时而面露讥讽厌恶,时而轻声哄她,想要她答应换命的术法,好让上官信皇后回来。
太后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不愿再去听那些话,可不管她怎么努力,那些话、那些笑声在脑海里蹿来蹿去。
“李珵……”她痛苦地溢出声,眉眼紧皱,将自己蜷曲起来,扎根心底的惶恐将她吞噬,甚至,将她推向悬崖处,跳下去就会万劫不复。
她努力地克服恐惧,耳畔窜来撕心裂肺的声音:“她早就死了,你看清楚,外面的是沈怀殷,是沈祭酒家的女儿,她有自己的名字、是沈怀殷。”
我是沈怀殷!
太后怔了怔,低眉看着近处的灯火,眼神痴惘,谁是沈怀殷?
她霍然站起来,不管不顾地往外走去,嘴里呢喃:“阿翎、阿翎……”
新来的女官闻讯而进,乍然见到太后面色惨白,额头上渗着汗水,整个人浑浑噩噩,她吓呆了,“殿下、您怎么了?”
“殿下,您要什么,臣去办?”女官忙拦住她,试图将她推回殿内:“臣在这里、臣去办?”
太后听到了陌生的声音,猝然停了下来,眼前一阵飘忽,她极力去看清对方,没看清,眼前一黑,整个人晕了过去。
女官哪里见过这等架势,忙唤人来扶起太后,又让人去找许太医去请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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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珵刚走,还未到寝殿就被人找回来,小内侍吓得不轻,三两句话还没说完,李珵就先他一步跑回去了。
太后莫名昏迷,李珵此刻早就将规矩抛得一干二净了,几乎跑进了寝殿。
“刚刚还是好好的,怎么地就昏了?”李珵怒不可遏,罕见地发怒,可说过以后自己又跟着颓靡,想起救命稻草,“去找许溪来,快些。”
床榻上的人刚刚还说好好的,突然就昏迷不醒,像是一场梦,梦醒梦睡间,让人分不清什么才是现实。
许溪来得也快,未曾行礼就被皇帝拖过去诊脉。
许溪身子一颤,稳定心神,轻轻地去诊脉,太后的脉搏杂而乱,像是高山落石。
她看向皇帝,皇帝一挥手,让人都退下去。
“太后是触景生情继而发病,她似乎无法从过去里走出来。都说人要往前看,可她似乎留在了过去。”许溪斟酌言辞,她不是书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用最浅显的话来形容。
“太后这般,如惊弓之鸟,哪怕是一句话,一个字,都会触发她的病,且臣无法推算出太后何时会发病。”
太后这样的病症,身边无法离人。她顿了顿,凝眸道:“我曾见过有人会做出自残的行为。”
李珵心口猛地一颤,像是被人捅了一刀,自残……她忙道:“你药准备得如何了?”
“还在准备,再等几日。”许溪低头,事情过于棘手了,她没想到太后的病情竟然如此严重,眼下都无人刺激她,万一再来人刺激,恐怕真的会做出自残的行为。
李珵俯身在榻沿坐了下来,慢慢地调整呼吸,道:“此事隐蔽,朕不想第三人知晓,许溪,你知道的,朕可以捧你,也可以摔下你,朕记得你老师还在京城里。”
许溪瞪大了双眸,忙俯身叩首表态:“陛下,臣必然谨记秘密。”
“去办吧。”李珵疲惫至极,摆摆手。
还有一件棘手的事情,太后的事情该怎么办呢?
许溪走后,她才敢正大光明地去看床榻上的人,眸露怜惜,心口却在发疼,沈怀殷很快就会过去了,对吗?
她低头,伸手去抚太后的脸颊,心中的情意再也无法遮掩。
她与她,年幼相识,孤寂的宫廷内互相取暖,她做了皇帝,她也是太后,为何就不能完美呢?
李珵难受极了,太后躺在面前,面色苍白,处处透露着脆弱,仿若吹来一阵风就可以将她带走。
李珵没时间去悲伤春秋,既然有了决定,就要去想着,如何让太后悄无声息地出宫。
枯坐半夜,太后渐渐安定下来,李珵启程回去。
朝会上,她见到了剑拔弩张的李瑜,李瑜手中有令太后殉葬的圣旨,不仅如此,她还有手握兵权的舅父,所以,她有本事猖狂。
李珵笑了,朝会散后,她令李瑜留下。
“朕欲给你赐婚,妹妹高兴吗?”李珵明眸善睐,坐在龙椅上,耀武扬威,这一幕,狠狠刺激到了李瑜。
李瑜气疯了,她狠狠一笑:“陛下想要将谁塞给我?”
“怎么说是塞呢?”李珵故意眨了眨眼睛,顾盼生辉,与她说道:“朕对妹妹的关爱之意,妹妹感觉不到吗?朕给你选的,自然是合适的夫婿。”
三言两语就挑得李瑜炸了,她要将男人塞给她?真是可恨。
“姐姐莫要忘了,臣妹手中还有一物。”李瑜挺胸昂首,丝毫不畏惧李珵的威仪,她有把柄,何惧之有。
李珵像是失忆了一般,故意刺激:“你有什么?”
“太后殉葬的遗旨。”
李珵面色微变,她的反应落在李瑜眼中,李瑜轻笑了声,得意至极:“姐姐,我知你与太后……”
“你握着这道遗旨以为就可以拿捏朕?”李珵猛地打断她的话,拍案而起,“朕是天子,岂会受你威胁,李瑜,你不嫁也得嫁。”
李瑜丝毫不畏惧:“陛下不怕我让太后给我陪葬吗?”
李瑜的底牌就是这道圣旨。
只要不除,她就可以永远掌控皇帝。
李瑜的猖狂,在这刻展现得淋漓尽致,她冷冷地与皇帝对视:“姐姐怕了吗?我要的不多,别逼我。你我姐妹二人相安无事多年,只要你愿意,我们依旧可以好下去。你对太后的感情,我也知道,所以,你得听我的。”
她笑了起来,神色讥讽,李珵做了皇帝又如何,照样无法奈何她。
李珵静静地看着她,姿态如旧,看起来与以往没有什么不同,她听着李瑜叫嚣的声音。
“如果朕坚持呢?”
“你不在意太后的性命了?”
姐妹二人对峙,一坐一站,李瑜面露阴霾,野心勃勃,而李珵面容明艳,淡淡而对:“如果说,朕不在乎吗?”
李瑜面色大变,隔着数步之遥,紧紧凝着面前的新帝:“我不信、我不信你可以舍弃她。”
“朕已得到无上高位,为何不可以舍弃。反是你以此数度要挟朕,你说,朕该不该罚你。”李珵托腮,眼睛眨了眨,淡淡地笑了,随后吩咐道:“拖下去,打三十杖,让长公主长长记性。”
“你敢。”李瑜大吃一惊,李珵想要干什么?
今日的李珵十分反常,像是真正的君主,维护自己的威仪。
她望着她,同样,她也望着她,两人做姐妹多年,熟悉对方的秉性,这一眼,李瑜知晓,她放弃了太后。
李珵登基不到一月就放弃了自己的嫡母。
李瑜被侍卫按住,不甘心的抬头望着李珵:“我疼了不要紧,你也会疼。”
李珵笑了下,什么都没有说,云淡风轻,甚至跟着走出去,立于廊下,静静地看着宫人行刑,看着李瑜疼得龇牙咧嘴,忍不住大喊大叫。
宫廷里的红木刑杖本就厚重,一杖下去,打得人浑身骨头疼。
李珵静静地看着她,嘴角一勾,待刑毕后,她走到李瑜面前:“朕最讨厌被人威胁。李瑜,记住,朕是天子,不是你的姐姐,至于太后,那也是你的母亲,你一个皇女拿出先帝遗旨,逼死养母,你说,万民会不会唾弃你。”
“那是先帝的旨意。”李瑜疼得浑身发抖,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心中痛恨却又无能为力,死死盯着李珵。
自她过继,她就比李珵努力,她刻苦的时候,李珵跟在太后身后,屁颠屁颠地当孝女。
凭什么,她这么多年的努力比不起攀附女人的废物!
李珵慢悠悠地站起来,拍了拍李瑜的肩膀:“送长公主回去,好生养伤。”
这么多年来,这是她第一回斗赢了李瑜,人无软肋,才会所向披靡。
打发走李瑜后,皇帝下旨立后。
皇帝接连的动作,大有破釜沉舟之意,杀得众臣始料不及,待回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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