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风华，儒雅沉稳，举止间自有一股子书卷气，不同于旁人殷勤赔笑忙于奉承，楚瀚并不急于附和。
身旁有相熟好友上前引荐，他随即收回视线，一一从容应对。
眼见着人都齐了，虞夫人叮嘱何妈妈将帷幔撤下，方才还在费心打交道的众位夫人小姐们也纷纷起身，围绕在菩萨像四周。
这地藏王菩萨?法相庄严慈悲，通体以银打造，左手横举前胸，持宝珠作沉思之态，右手抬腕向外结法印，整座菩萨像高度足有三尺，比寻常供奉要高上一倍有余，虞夫人领头参拜，周遭人不敢懈怠，逐一上前双手合十恭敬鞠躬。
易辞晚窝在原处一动未动，注意集中在厅中众人身上，经历一番搜寻，最终在首排席位寻到了虞三郎，他似乎对礼佛拜菩萨之类的事格外淡泊，显得兴致缺缺，邻座的年轻郎君们拜过菩萨后，见他独自饮酒，有心结识，时不时端了酒杯凑到他跟前敬酒。
些微不耐在他眉头沉积，想来是顾及虞家体面，尚且隐忍。
易辞晚只管注视，默然等待。
如有所料，虞闻祁敏锐地察觉到那一缕不同寻常的探寻，只稍抬眸，便撞进了一双饱含深意的眼瞳，随即对方纤指轻抬，意图指向厅外。
他晃着酒杯的手一顿，嘈杂的嬉笑声仍旧充斥在耳畔，一阵阵尖锐地刮蹭耐心，撑着桌案踉跄着起身伸手点了随从相扶。
“我出去醒醒酒，诸位自便！”
前来敬酒的安康楼东家扑了个空，一脸窘迫地愣在原地，只好借傻笑掩饰尴尬。
“我去去就来，”易辞晚拢起裙摆起身，拨了拨裙边褶皱，离开前，她安抚似的替虞薇澜擦净袖口上的碎屑。
丫鬟们误以为易辞晚是要前去拜菩萨，一心扑在虞薇澜身上，遂没有留意，重新调换了糕点放到虞薇澜手边。
长廊下，一丛绿竹拔地而起，在拐角形成一隅偏僻之所，挡住了来来往往的视线。
随从庞魏折下一片竹叶咬在嘴畔，在拐角旁的栏杆半挂着腿，作势随意地哼着小调。
“银号那边已经打点好了，趁着宴席将人都聚到厅上，正好避人耳目，三郎君这边可趁机铸好的银锭送过去，”易辞晚收敛声音，将语调压得极低。
今日虞府格外热闹，虞闻祁自然也格外谨慎，他面朝旁魏那处，以便随时注意过路人的动向，信手揉向微微泛青的眼眶。
带着浓烈的疲惫，他喉间尽是沙哑，“这几日又挖通了一处矿脉，矿石数目不低，待这一批炼制成功后，再一同运去。”
“眼下正是往各分号拨付银钱的日子，私银混入其中押运也有名目，错过了这趟，就要等下月了，”易辞晚从袖口中取出一封信递上，眉头紧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是寿州商会昨日传来的消息，据说朝廷意在此次春闱后，擢选能人入宪司，在各州府立推勘院，专门负责走私一类的案件，楚州官商勾结贩卖私盐的事已经捅破了天，再耽搁下去，州府推勘官怕就要查到云祥了。”
虞闻祁接过信封却并不急于查验，此事他早已知晓，是以这几日正加派人手炼制生银，不过易辞晚说的也有些道理，再等上一月，风险太大，遂问道：“时间可能再推迟几日？”
易辞晚随即摇头，“今时不同往日，朝廷有了动作，银矿的事云祥百姓心里都有猜测，推勘官查验，必然会费心从民间打探，与银子打交道的首当其冲就是我易家银号，各铺子的账我都收在一处，连夜伪造账本，只等私银入银号清点数额，便要平摊各铺账面，如此查验起来才不会过于显眼，拖的越晚，纰漏越大。”
虞闻祁将信封塞入怀中，拨开竹叶朝不远处的长廊扫视一圈后，扭头郑重其事道：“事不宜迟，我尽快安排人去矿洞清点。”
说完他唤了庞魏过来，欲召人往书房商议布置，方走了两步便被易辞晚拽住了袖摆，“等等！”
“还有一事！”易辞晚神色凝重道：“私银色泽硬度过关，但官银印记你们可有准备，若没有的话，就需我这边带人仿制了。”
虞闻祁眼眶微缩，这几日忙昏了头，的确是落了这一关键之处，他暗道一声遭了，眼底的情绪剧烈颤抖着，“忘了胡涞不通此节。”
易辞晚面色惨白，拽着他的手缓缓松开，“若是这般，可要费上不少功夫了，”她略退了两步，语气间满是难以抑制的懊恼，“之前出了那事儿，我身边的人手折损殆尽，必须寻摸些新的人手，加紧解决此事。”
“那便加上我身边这群随从护卫。”虞闻祁提议道。
“不成，若出了纰漏，还需他们暗中兜底，总得留有后手，从百姓中招募也不行，一旦有人心生贪念，后果不堪设想。”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的，庞魏听得有些迷糊，叉腰背过身去，泄气似的踹了踹空气。
三人一时没有头绪，各自沉寂下来，偶尔竹叶被风拂过，传出窸窸窣窣响动。
半晌，易辞晚似乎是想起了些什么，开口打破局面，“我记得……云祥这些年因天灾来了许多外地流民，许多庄户为了避税，偷偷收留他们开垦新田，这些人倒是不错的选择。”
“只是……”易辞晚说完又显得有几分犹豫，“只是这些人没有户籍，也只能解眼前之忧，日后官府查探，这收用黑户也是道不小的罪名。”
虞闻祁默念着流民二字，并未有疑虑，他在城外刘家的田庄就曾见过，说起来矿山开采缺乏人手，流民不比寻常百姓，在云祥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处理后事不必那般麻烦，倒确实是不错的选择。
他微微颔首，“人手的事我派人想办法去办，最迟明日给你结果，你挑选好人手后，户籍我会寻姐夫解决，你不必忧心，尽快安排好将银锭运出即可。”
易辞晚得到了满意的答复，自无不可，当下便敲定了此事，朝虞闻祁屈膝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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