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瑨怔怔盯着面前毒酒,突然抬头怒瞪:“你到底是谁?你为何这样!”
“我们与你何怨何仇!”
仇?怎么没仇呢。那人冷笑,他们瞧不起他,从来没有正眼瞧过,他这一生的耻辱不因他们而生,却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他忌妒,甚至忌恨地冷睨。凭何夏侯瑨什么都有,而他没有?从小到大,他被人指最多的就是卑贱、不配。
夏侯瑨未过门的妻子可以是她,高高在上的她。她那样的人,只对夏侯瑨有笑脸。对他,则是随意践踏。她高兴了就拈来,不高兴了就扔掉......把他当什么了?
他怎么可能不怨、不恨。
既然夏侯瑨喜欢她,就该为她去死。
都是应该的。
“喝吧,我说了,你们二人只能活一个。你死了,她就不用去死了。”
冰凉彻骨的话,令人胆寒。
夏侯瑨一动不动,看着毒酒与手脚的链锁,心知死期已至。
可他就这样死的不明不白吗?他那远在皇城的母亲、父亲,可知道自己儿子在此受迫害?
他父亲年岁大了,把所有希冀都托于他,他的生母更是,下半辈子需要依靠他。虽然她是众多宫妃之一,可偌大的皇城,他生母是那样淳朴,没有能傍身的儿子,后面的时日要怎么度?
这一刻,夏侯瑨产生了犹豫。
他不敢喝这盏酒,因为他还不想去死。
可是,他不死,褚卫怜就要去死。这是他幼时所伴,心中所爱,记挂了很多年的女子。她在他们手中,何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她,也有自己的家人。
要不要呢?
昏暗的屋内,夏侯瑨突然抬头:“若我死了,你真能放过她?”
那人只说:“至少她不会死。”
“不会死有什么用,你别碰她,让她走。你能做到么?”
那人觉得可笑,“你先敢死再说罢,若你不在,她自然好好的。”
夏侯瑨拿起膝前的毒酒,看了许久,随后连连颔首:“好,我虽不知你为何非杀我不可,但你既然让我选,我便有的可选。”
“你看上了她是么?”夏侯瑨突然道,“你杀我,只留她,你想让我们彻底结束。但我告诉你,像你此等卑劣小人,她是一辈子不会喜欢,一辈子不会看得起。”
夏侯瑨握上瓷瓶,“她既然爱我,我便不想负了她。这毒酒,我喝。”
卑劣小人,卑劣小人,死到临头了还在轻贱他。
那人眸光倏暗,想起她与夏侯瑨走在阳光下,垂柳边。她说,她喜欢瑨表兄这样的人。
喜欢吗,可惜了,这样的人就要死了。她的喜欢,也该换一种。
临饮前,夏侯瑨又想起一事,忽然道:
“你若肯帮,便给我父母递个信。我母亲生我一场,是我不孝,无法侍奉膝前;我父亲喜爱我,教养我,是我不孝,负了他的期许;我祖母疼我,是我不孝,无法再回到她老人家身边。”
夏侯瑨说完,那人却静默,好会儿没出声。
“这些话,你帮我递吧。父母之爱子,生养之恩,我无以为报。”
夏侯瑨看着他,“你虽要杀我,可你也是爹娘生、爹娘养的,这份心你该懂。”
话音落,那人缄默少许,突然推门离去。
出来了,终于走出黑屋,逼仄得令人难受。不知道为何,待在那里,他总觉喘不上气。
明明,他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习惯了昏天黑地。
头疼得发胀,眼目干涩。
他远望山脉,一山接着一山,晴光正好,雪压青松。可此般情景,他还是忍不住伸手揉眼睛。
袖口的布料很粗糙,磨得眼皮起红。他擦了又擦,直到血目通红,才拔腿往另一处厢房去。
屋里,褚卫怜正在逗蛐蛐。
也不知道谁给她弄来的蛐蛐。她一向伶俐会说,没啥求不到的。
禇卫怜正背对着。他推门而入,盯她乌黑毛茸的脑袋看了会儿,突然僵硬命令:“你过来抱我。”
禇卫怜显然被吓到,“你,你疯了吧?”
那人面无表情,声音更冷:“你不想他死就过来。”
他死?谁死?夏侯瑨吗?
禇卫怜只好半惊疑,半无奈地过去。
她伸出手,抱个陌生人,多有不自在。
两臂虚虚而环,能感觉到布衣下是劲瘦的腰身。
那人把她的脑袋按进怀里,禇卫怜贴在他胸口,鼻息紧贴衣衫,接着,她嗅到了若有若无的药味——猛然想起被亲的那夜,她也嗅到了这种气味。
那人抱紧了她,手臂紧环她的肩,青筋暴起。他的脸游向她耳朵,又从耳朵出来,埋入颈窝里,身子微颤。
抱了许久,禇卫怜受不了,努力把他的头掰离。
她像只鱼儿从怀里溜了出来,那人急着连忙抓她,抓住她的手腕。
他还要再抱,禇卫怜烦不胜烦,使劲推开:“大当家的,你要做什么啊,赎金想好了没?你有没有把我兄长怎样?”
他被推得愣在原地,手脚僵硬。望她的眼神又暗了:“还兄长呢?你想他?”
他倏尔大笑,含了怨怒:“可惜他被我杀了,你再也看不见,你再也得不到了啊。”
话落,耳边是清脆的巴掌。
他愣住,捂住发疼的脸颊,始终干涩的眼目突然起了水雾。
再抬眼,眸底似怨似恨,似热似狂。
他又冲上前,用力抱住她。
禇卫怜被他撞得晃了晃,惊愣不已。她尽量平息下来,温声和气:“你没有杀他,对不对?”
那人埋在颈窝没吭声,许久后,突然问她:“有爹娘...好吗?”
嘟囔模糊的一声,禇卫怜没听清。彼时她困惑着,心头有个巨大疑点——他到底是谁呢?
可是,夏侯尉不应该在冷宫里么?他的容貌、声音,与夏侯尉完全不同。难道这世上,真有换头术?
许是禇卫怜不搭理,那人最终松开她,默默走到窗边炕上。
他坐着,头却在望窗外。少许,脸颊传来温热的触动,极为柔软,似羽毛挠过。
他一怔,慢慢回头,禇卫怜已经从他的脸颊离开。
她用莹润的眼眸看他:“大当家,你是要我这样对你吗?”
他震然看她,目光惊骇,又似是很怀疑。片刻后,他急忙挪开她的手,声音僵硬:“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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