禇卫怜不知道夏侯尉为何不招。
他是真说了实话,还是不肯招?
眼见问不出东西,她摸着手背,嫌恶又鄙夷地看他。
多么熟悉的一张脸,在这刹那,禇卫怜突然想到奶娘的说法——民间若要施诅,就会扎小人。
那么夏侯尉这儿,会不会有这种邪物?
禇卫怜警惕心起,急忙叫人去搜。
很快,屋子里有了翻箱倒柜的动静。
跟她来的这几位太监,都是慈宁宫的。
三皇子在宫里是什么存在,太后娘娘对他又是什么眼色,几位太监揣摩十分到位,因此动起手来也没客气。
福顺吓得爬到她脚边:“禇娘子,禇娘子,您要做什么啊!”
福顺在哭,夏侯尉却趴在长凳上,烈日下白着一张脸。不知是身上太疼还是日头太晒,他就像腾上陆的鱼,不动也不吭声,汗水沿着脸颊徐徐淌下。
禇卫怜看了眼,扭开头,告诉福顺:“我要搜个东西,若能证明你们殿下所言为实,自会放了他。”
此话落下,夏侯尉艰难抬眼,目光往她脸上定了一瞬。
福顺虽不知道她要找什么,却很确定他们殿下说的都是实话。
真是第一次见禇娘子,除了那点心思,再没别的了!
寝屋内外被翻个透,为了不错漏,太监们连栖息宫所有的宫室都搜了。
这些宫室很简陋,也无甚摆件,搜寻起来十分容易。他们搜了大半天,也没搜到禇娘子口中的“可疑之物”。
看来,夏侯尉并没有做巫术咒她。
或许他说的是实话,拢共和她也没见过几回。况且禇卫怜本身就不信鬼神,不太相信巫蛊之术就能进入一个人的梦,把人咒死。
“算了,放开他吧。”
禇娘子发话了,两个太监收起棍棒。福顺哭也似的扑到夏侯尉跟前,想要掺扶。
夏侯尉却没接福顺的手,自己咬牙站起了。
“表姐可找到自己想要的?”
他故意地问,目光直视里含了层讽笑。
在烈日下曝晒,又挨一顿棍棒,此时的他眉骨凝汗,形容狼狈,鬓发凌乱,手指青筋暴起,紧紧握住。
剑拔弩张,两相对视,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梦。
禇卫怜瞳孔骤缩,告诉自己别怕、别怕。他现在还不能对你做什么!
“表姐?”
等不到回话,夏侯尉冷笑,往前跨了一步。
禇卫怜惊极,下意识后退,腰肢冷不丁撞上栏杆。
心扑扑乱跳,她的手向后抓死木栏,身体竟似一瞬僵住。
瞳孔里的人影又进一步,就在禇卫怜惊叫出声时,他的膝弯突然被人一踢,直直跪了下去。
“混账!谁准你对娘子不敬的!”
小太监又踹向他的背,他往前摔,却也不挣扎。
不久被人踩死背,竟似凉凉笑起来:“有能耐你们就弄死我,别留后手!”
此刻他被人踩在脚下,禇卫怜终于缓了恐惧,恍恍然摆脱囚牢的阴影。
她刚要看夏侯尉,夏侯尉指骨抓地,正艰难又残忍地抬头,对视她的眼。
“你似乎怕我?”
他仰头直望,好像地狱爬来的鬼魅。
恐惧在内心的最深处,禇卫怜已经用最大的忍耐克制了,但还是没逃过他敏锐的眼睛。
禇卫怜没回答,因为此刻不管说什么,都显得欲盖弥彰。
她能证明的只有行动。
禇卫怜立马取来井边的水瓢,一把泼到他脸上,“以后,离我远点!否则我见一次打一次!”
清水沿着夏侯尉的侧脸,透入衣襟。渐渐的,他感觉胸口一片凉。
他被太监死死踩在脚下,忍着,并不吭声。
禇卫怜厌烦,绣鞋踢向他的手臂:“听见了没!”
夏侯尉咬牙忍疼,还是没吭声,却朝她露出笑。
讥讽又阴森的笑。
禇卫怜还要再踢,他的手却艰难往前攀,最后摸上她的鞋面。
绣鞋小巧玲珑,还是金丝线所绣,夏侯尉长这么大,从没摸过这样柔软的面料。
他微微一怔,随即抬头望她:“为什么怕我?”
他竟然摸她,他竟然还敢摸!
禇卫怜像是被什么脏东西碰到,浑身哆嗦,立马踢开他的手。
福顺也被夏侯尉的举动吓到。
褚娘子的狠心他也看到了,福顺生怕殿下还要再做自寻死路的事,立马飞爬着拽住夏侯尉的手,也挡在他面前。
“殿下、殿下啊!算奴才求您了,您别再说了!”
“褚娘子!褚娘子!!”
福顺又哭着转身,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人:“褚娘子开恩,我们殿下是无心之举!绝没冒犯娘子的意思!”
“求娘子开恩!求娘子开恩!”
福顺伏下身,用最低的姿态,砰砰砸头。
好吵,真的好吵......
耳窝都是聒噪声,褚卫怜揉揉额角,纵然再厌恶夏侯尉,也做不到对福顺太过心狠。
“罢了!”
褚卫怜瞪向地上的夏侯尉,“看在他的面子上,我今儿就放了你!再敢造次,你就等着卸手吧!”
褚卫怜交代完,再不留一丝眼色,扬长而去。
踩夏侯尉的太监也松开脚,追上褚卫怜的步伐。
福顺哭着来掺夏侯尉,这回他没有拒绝福顺,借着福顺的力才勉强爬起。
踩人的太监下了狠手,他后背疼得麻,刚起来,胸口也阵阵泛疼。
被水泼过,夏侯尉整张脸湿漉漉,他用手抓了一把,目光却死盯宫门口那一小点人影。
掌心沾着灰土,却依旧残留触感——那只绣鞋的面料是如此软,原来在他不知道的世间,贵人们都穿得这样软、这样合贴的布料。
她这样漂亮,最好的衣料也该穿在她身上。
夏侯尉想到这,戚戚地笑了。
原该是他卑贱,不该肖想她。她这等高贵的人,高不可攀,与他二哥该是登对的。
眼前突然浮出那日花影中,二人如金童玉女,并肩而立。而他却站在树后,所有人都看不到的角落。
粉影消失在视线尽头,夏侯尉死死盯着,突然又不甘地想。凭什么?流着一样的血,凭什么夏侯瑨可以,而他却是卑贱。都是人,凭什么他生来卑贱。凭什么他就不能得到她?
凭什么,凭什么......
夏侯尉只觉快要急火攻心,胸口的疼痛突然而至,攥拳重咳。
福顺忙抚他的背,“殿下!殿下!”
急咳不见好,福顺立马去倒水。热水入肺,烫过生疼的胸口,夏侯尉终于好受些了。
福顺小心翼翼观他神色,那门口早看不见影了,他却还在盯看。
福顺想起来就没好气,忍不住抱怨:“殿下,还是算了吧,褚娘子明显不是善主!她和宫里狗仗人势的没什么区别,过来就是给咱一顿毒打,咱也没惹过她不是!咱还是别把心思放褚娘子身上了!”
“谁把心思放她身上了。”
夏侯尉的目光从宫门口挪开,看着福顺,冷笑从心底出来:“以前也是我看走眼了,竟会存那样的主意,她的确非良善。以后我不会再想了。”
这天褚卫怜回去,先不让随行的太监对外提栖息宫的事。
三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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