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卯初,学宫大门被缓慢推开,学宫外的街市上也只有零零散散的行人,又过半刻,人影渐渐多起来,各般食肆、商铺次第点灯开始经营。
街市里熙攘起来,学生们挤在了食肆外,有喊着吃面的,有嚷着吃饼的,还有人搂着几块饼子从人群里挤出来,或是被饼子烫到了,急匆匆地将饼子扔到了同伴手里去……
钟令也跟着他们热闹,吃完了一碗面汤,赶在辰时差一刻的时候才踏进了学宫的昭文斋中,还未至讲堂,便听到人声错落,细看了几眼,果然看见了坐在第四排的薛度,她暗笑一声,不知他是几时起的,竟能抢到前排的好位置,在他斜后方还坐着崔友诤,二人倒是结交上了,正说着话。
看过后她又去了斋中的点卯室,在卯册上签了名字,领了两本书。
讲堂宽阔,她绕着柱廊走了一段才到了讲堂正门,讲堂内设三百张书案,正前方列有三席。
此时前几排已没了空位,钟令向后寻了寻,背着书箧在稀疏穿插着学生的最后一排落座了。
薛度转着头,目光扫到她,拉着崔友诤与她一同打招呼,心中却想这厮仗着自己熟知学宫诸事,拖拖拉拉这时候才来,比自己这个人地生疏的外乡人不知多睡了几刻钟,当真可恶!
钟令倒不知道薛度的腹诽,刚落座不久就听到讲堂内喧腾起来。
“是徐谊。”她听到身边的学生低声惊呼。
徐谊,十三年前,他是与裴祭酒同榜的进士,甚至比裴祭酒还高了数名。
世人说起他来总是叹他未谙官场深浅,初入朝堂便敢谏劝先帝不该热衷斋醮乩仙,荒置朝政,导致他被先帝怒斥贬谪之后竟无一人为他求情转圜。
进士出身啊,到如今才只是一个八品经学博士。有学生惋惜。
“不拜鬼神,去栽桃李。”崔友诤摩挲着书页,轻声念道,看向徐谊的眼神有些激动,“我翻千嶂访松柏,见君青青桃李前。”
徐谊将学生们的议论都听在了耳中。
不拜鬼神,去栽桃李,当年与友人道别时慷慨说下的这一句,原来已经翻过了十余年光了。
他抚须站在堂中,学生们顿时歇了声,纷纷起身向他行礼。
他微微抬手,示意众人安坐,只叫助教介绍了几句,旁的一句废话也无,便叫学生们将书翻开,听他诵读。
“《礼记》,万世之书、修齐治平之经也,远察天道人伦,近言养心见性,《曲礼》曰:毋不敬,严若思,安定辞,安民哉……”
今日学生们领到的两本书都是《礼记》中的内容,一本《曲礼》,一本《檀弓》,听到徐谊诵读《曲礼》,学生们都纷纷翻开书,跟着徐谊的声音默读。
吟咏诵读,因声求气。徐谊的声音似清风过堂,音节出喉吻间而感文章神气,学生效仿其声韵,亦觉所感非凡。
徐谊诵读完毕,令学生齐声诵读。
霎时间便闻琅琅书声。
钟令读完《曲礼》上篇,只觉意犹未尽,徐谊诵读的韵律与节奏,让她首度感知到了诵读的意义。
许多学生与她一样都还沉浸其中,徐谊却已经开始讲课了。
学生们顿时正坐,更有甚者,恨不得徐谊每讲一句都要记下来。
“礼,闻取于人,不闻取人。礼闻来学,不闻往教。”徐谊讲到这句时顿了顿,喝了一壶茶,在他喝茶的间隙便可见有学生迅速揉捏手腕,他才刚放下茶杯那些人又立刻拿起笔。
他拂着胡须看向学生,“这上二句为学者之道,下二句乃教者之道①,诸君以为,学者之道、教者之道,二者孰重孰轻?”
这是他今日早课以来第一句发问,“诸君,尽可畅意辩论。”
讲堂中顿时响起交谈议论,倒是还没有人贸然答先生问。
钟令放下笔,这句的意思是说学礼者应上门向他人学礼,从未闻说授礼者主动前去传授的,讲的是尊师重道。圣贤之论么,顺着说自然是不会出错的,她正想着,便见到有人已经起身作答。
“回博士,学生以为,学者之道应重于教者之道。孔注有云:‘礼者,所以辨尊卑,别等级,使上不逼下,下不僭上,……凡学之法,当就其师处北面伏膺,不可以屈师亲来就己。’此为礼法,学有师者,拜学为礼……”
听完徐谊赞赏地点了点头,“孔颖达的注疏可取,不过你这回答仍未脱窠臼,多见古人论调,但是,敢第一个站起来,师长评点之下仍神色泰然,当得大雅。”
说着他扶着桌子起身,执书走进学生中,示意助教道:“这个月我不考试,凭你们平日课业定考评,这名学生,这月学业考评结果为上等。”
“这便上等了?”
“早知道我就第一个站起身来了。”
讲堂里又响起来私语声,徐谊充耳不闻。
又有人向助教请示要作答,徐谊一一应允,接连答了七人,徐谊皆作了点评,却只许了第一人这月学业考评上等。
“诸君之言,多可见持身之道,正如……”一语未完,人停在了钟令的身后。
看着钟令的笔记,徐谊走到她桌前,用书在她桌上点了点,“学生,我想听听你的回答。”
钟令有些紧张,她本来是想作答的,但是听了同窗们的回答之后又觉得自己这论调有些功利,此刻听到博士点了自己,不禁深吸了一口气。
“学生遵命。”她起身朝徐谊行了礼,“学生以为,教者之道应重于学者之道。任己而不师古,秦氏以之致亡,师古而不适用,王莽所以身灭②,故礼顺时也。学与授,曰师生,古之学者必有师,此乃来学之礼,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此乃往教之礼……
今有君子,邻有蛮童,蛮童何以,无父可怙,无母可恃,无礼无教,未知敬重,有此蛮童,君子往教,此曰礼也……我有君子,邻有蛮夷,蛮夷何以,山障水拦,未知礼法,千秋岁去,未闻来学,再千秋去,不见往教,有此蛮夷,我使君子往教,亦曰礼也……”
“好生大胆。”有人低声议论,“刚进学宫,何必出此谄媚之言,又非升格试上朝廷阅卷……”
这学生这样评说,正是因前月朝廷刚刚收服了西南夷族,又派遣了使臣前往教化,他说钟令的回答谄媚也不算说错。
“以徐博士的品行,必然不喜欢此等论调。”
……
钟令没有听见这些议论,作答之前她也在想,徐谊这样的人,会喜欢这些迎合朝廷、歌功颂德的答案吗?
然而一个徐谊的喜好并不能左右她的作答,她现在也只能答出这样的内容,她一个人读了很多年的书,看了很多年的邸报,现在她还不会别的答法。
徐谊一直微笑着,没有其他学子所想象的不喜或淡漠。
“你答得很好,是我今日听到最好的。”看到钟令眼神瞬间亮起来,他不由笑道:“敢发辩论,不掩性情,是为君子,这月考评,你也为上等。”
学生们都若有所思,又听他道:“取于人者,我为人所取而教之,在教者言之,则来学者也。取人者,我致人以教已,在教者言之,则往教者也……”
待钟声响起时,学生们还沉浸在徐谊的讲授中,他却立刻合上书,也不说布置课业,只是向学生们微微颔首,说了句“今日早课罢了,诸君辛苦”便转身离去。
学生们还没来得及起身拜别老师就已经看不清他的人影了,有人跑去柱廊上看,只看到他飞奔而去的背影。
“徐博士跑什么?难道是有急事?”
“急事在身,却依旧前来授课……”说话这学子面容上带了点感动,“对学生真是一片爱护之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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