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古典言情 > 禹贡:苍生鉴 冷冷雨

3. 第3章:息壤反噬

小说:

禹贡:苍生鉴

作者:

冷冷雨

分类:

古典言情

息壤入世,初时确如神迹降临。

在桑林里堤即将被新一轮洪峰彻底冲垮的危急关头,鲧拖着残躯(右臂依旧干枯如柴,面色灰败,气息比七年来任何时候都要衰弱),立于摇摇欲坠的镇泽台顶。他将那团暗金色的息壤,如同种子般,奋力抛入下方咆哮的浊流与堤坝最致命的裂口之中!

奇迹发生了!

那团息壤遇水即涨!仿佛一头沉睡了亿万年的洪荒巨兽被唤醒!它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疯狂膨胀、蔓延!暗金色的“土壤”如同拥有生命的血肉,瞬间填塞了巨大的裂缝,紧接着拔地而起!它无视物理的规则,遇水则生,遇阻则长,层层堆叠,节节攀升!浑浊的洪水拍打其上,非但不能将其冲散,反而如同养分般被其吞噬吸收,转化为它生长的动力!

仅仅半日!

一道高达千丈、连绵数十里的暗金色巨堤,如同大地新生的脊梁,悍然横亘在雷泽湖口与浩荡大河之间!它散发着古老而沉重的气息,表面光滑如金铁,坚不可摧。肆虐的洪峰撞上这堵叹息之墙,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激起滔天浊浪,却再难前进分毫!狂暴的河水被硬生生遏制、驯服,沿着新生的堤岸改道,暂时远离了桑林里这片饱受摧残的土地。

死里逃生的桑林里沸腾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冲垮了所有人的理智。人们冲出简陋的窝棚,跪倒在泥泞中,对着那巍峨如神迹的暗金巨堤叩拜、痛哭、欢呼!

“神土!是神土啊!”

“鲧!是鲧请来了神物!”

“洪水退了!我们有救了!”

砺站在人群中,望着那道高耸入云的巨堤,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狂喜,有敬畏,更有深藏的忧虑。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人群,在看到羲青抱着兽骨、虽面带惊色却安好无损的身影时,那忧虑才稍稍淡了些许。

然而,这短暂的安宁之下,暗流汹涌。鲧之子——禹,时年二十一岁,刚刚结束四年的游历归来,亲眼见证了息壤筑堤的“神迹”。他站在人群边缘,眉头紧锁,与周遭的狂喜格格不入。在他的身旁,是与他形影不离的两名小伙伴阿牛和芦花。

禹生于西羌。在呱呱坠地之际,禹母修己却因难产殒命,新生命的第一声啼哭与母亲最后的微弱气息交织成永恒的诀别。不久,鲧将禹携至阳城定居。从此,鲧既当父又当母,将全部心血倾注在独子身上。自禹蹒跚学步起,鲧便将他带在身边,辗转于各个水患之地。正是在尘土飞扬的治水工地上,在洪水的咆哮与民夫的号子声中,禹逐渐长大,也对治水产生了最初的兴趣。

也是在这些年里,他结识了羲青与砺。三名少年在这特殊的成长环境里结下了深厚的情谊。然而,随着年岁渐长和见识增多,禹开始对父亲一味堵截的治水方略产生了深深的怀疑。这种怀疑在目睹了更多“堵而复溃”的悲剧后日益强烈。

终于,在十七岁那年,一次与父亲的激烈争执后,禹毅然离开了鲧的治水营地,与两名来自阳城的小伙伴——阿牛和芦花,一起开始了独自游历天下的旅程。他决心寻找不同的治水之道。四年间,他们跋山涉水,观察江河走势,访求隐士野老。他们深入共工氏故地,于幽深山中发现一位侍奉过共工氏的老巫祝,洞悉水脉玄机。正是这位老人,在一个星辉璀璨的夜晚,为禹举行了一场古老的仪式,引导他魂入虚空。

“孩子,闭目凝神,放空思虑。能否得见圣皇,窥测天机,皆看你的缘法与悟性。”老巫祝的声音苍老而神秘。禹依言盘坐,心神沉入一片混沌。恍惚间,他仿佛脱离躯壳,魂灵穿越无尽云雾,见一片浩瀚无边的水泽,泽中雷电交织,却寂然无声——此乃雷泽深处,连接天地的虚空秘境。

秘境中央,一尊身影端坐于阴阳环绕的莲台之上。祂人首蛇身,目光温润包容,仿佛蕴含宇宙生灭至理。祂周身散发着古老的气息,仿佛是一切文明与智慧的起点。禹福至心灵,知其正是一画开天的羲皇伏羲。

“禹。”伏羲开口,声非入耳,直抵心田。“水患虽烈,亦是天地重理秩序之机。汝父堵之,汝当疏之。然疏之有道,非盲目前行。” 伏羲指尖一点,一枚光华内蕴的玉简自其袖中飞出,没入禹的眉心。“以此丈量天地,定九州之疆,辨山川高低。以此度之,可明水势起伏之本。然水形地脉,变幻无常,尚需一物察其细微……时机至时,自有分晓。”

禹猛然惊醒,发现自己仍在老巫祝的茅屋之中,阿牛和芦花亦等候一旁,而自己掌心却多了一枚温润白玉简,其上刻有奇特的刻度与符文。此玉简,正是度量天地、奠定山河基准的无上至宝。

怀揣伏羲玉简,禹更坚定了疏导为主的治水理念。此次他和小伙伴们重返桑林里,本是希望能与父亲分享所见所思,却正撞上息壤筑堤的震撼场面。

禹看见鲧穿过喧嚣的人群,登到一处稍高之地,奋力振臂高呼:“乡亲们!洪水暂退,家园待兴!跟我来,凿石犀,镇水脉!护我桑林里!”

在他的召唤下,桑林里残存的青壮和妇孺迸发出惊人的力量。巨大的花岗岩被从附近山体开采出来,在老石匠的指挥下,上百名汉子喊着粗犷的号子,用最原始的石锤、石凿、石锛,叮叮当当地雕琢着。汗水混合着石屑流淌,一尊体型庞大、造型古朴雄浑的石犀牛初具雏形。人们相信,这承载着祈愿的石犀,能镇压水眼,永保平安。

“这堤……不对劲。”禹低沉的声音让身旁两个年轻人都转过头来。

羲青轻声道:“禹哥,你也感觉到了?这息壤好像在吞噬地脉灵气。”

砺疑惑道:“可是它挡住了洪水!司空做到了!”

禹摇摇头,目光深远:“堵得住一时,堵不住一世。水势只会积蓄更大的力量。”他想起这些年来带领西羌的小伙伴阿牛、芦花游历天下,在不同流域试行疏导方法的经历——在黄河支流,他们开凿水道,将肆虐的洪水引向干涸的河谷;在淮水之滨,他们疏通淤塞的河道,让泛滥的河水回归故道。

“禹哥说得对。”一个粗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青年和一个精瘦灵活的汉子走上前来,正是从小追随禹的阿牛和芦花。

“在岷山一带时,禹哥就带我们疏导溪流。”阿牛粗糙的手掌比划着,“挖渠引水,比硬堵管用多了。”

芦花接口道:“可不是嘛!那次山洪,要不是禹哥提前让我们开凿分流渠,整个村子都没了!”他灵活地转着手中的竹竿,“禹哥的办法,总是看得长远。”

禹微微摆手,目光仍锁定在那道暗金巨堤上:“每个地方的水情不同,不能一概而论。但这息壤……给我的感觉很不好。”

他转向羲青:“青儿,你的星盘可有什么示警?”

羲青低头看着星盘:“地脉灵力正在扭曲,以巨堤为中心,生机在流逝。”

四人沉默地望着那道巍峨的堤坝,各怀心事。

夜幕降临,砺将兽皮帐的支骨松了松——那是用三根泡桐枝撑开的旱獭皮篷顶,禹便掀帘而入,衣摆还沾着黄泥,背后跟着阿牛和芦花。过了一会儿,羲青也来了。五人在火堆旁坐定,跃动的火光将兽皮篷顶映得恍若流动的洚水,木桩上搭着的夯杵、测绳与骨耜,在帐上映出奇谲的暗影。

禹轻声道:“我明日就要离开。”

“又要走?”羲青惊讶地抬头,“才刚回来……”

禹的目光温柔却坚定:“我需要更多证据,更多实践。阿牛、芦花会随我继续考察大河水系。青儿,你留心记录息壤的变化;砺,你保护好父亲和桑林里。”

砺抬手按了按禹的肩:“我知道劝不住你 —— 你放心,我一定寸步不离地跟着司空!你和阿牛、芦花在外头,也要多保重!”

禹站起身,望向远处镇泽台上鲧枯槁却倔强的身影:“总有一天,我会带着无可辩驳的方法回来。”

次日一早,送别了禹,砺就全身心投入到加固堤防、安置灾民的事务中,无暇他顾。而羲青心里总觉得忐忑,又来到息壤巨堤下观察。正见十岁的桑妹,挎着藤篮,在新建的、距离暗金巨堤尚有一段安全距离的缓坡上忙碌着。她小心地将一根根柔韧的柳枝插入湿润的泥土,又从篮中取出珍藏的、不知名野花种子撒下。她的动作轻柔而虔诚,仿佛在编织一个关于安宁与繁花的梦。

“青姊,”桑妹看到羲青,脸上露出笑容,“你看,柳枝活了,花籽也发芽了!等夏天到了,这里就是一片花海,蝴蝶也会飞回来!”

羲青勉强笑了笑,心中却像压着块浸了水的石头,沉甸甸的。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远处那道巍峨的暗金巨堤。在最初的震撼过后,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她的心头。她展开兽骨,开始刻画堤坝周边最新的地貌水纹图。

很快,她发现了异常。借助星盘,她能清晰地感知到,以息壤巨堤为中心,代表生机的地脉灵力纹路,正以一种缓慢但不可逆转的速度变得黯淡、稀疏、扭曲!仿佛地底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被那巨堤贪婪地汲取、吞噬。她将这份忧虑记录在《水经》上,却不知该向谁诉说。

她奔出村外,验证自己的图录。眼前所见令她心头发冷:距离巨堤较近的土地,原本在暮春时节应该草木葱茏,此刻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败。新生的草芽萎蔫发黄,抽条的桑树枝叶稀疏,叶缘卷曲,失去了应有的光泽。新开垦的粟田,禾苗稀疏矮小,叶片上出现了大块大块不祥的锈斑。

“是地力……息壤在吞噬地脉的灵力……”羲青喃喃自语,用小刀在兽骨上颤抖着勾勒出那些代表枯萎的灰暗纹路。她想起后土的警告,想起共工的诅咒。

更可怕的迹象接踵而至。

几场小雨过后,人们惊恐地发现,那坚不可摧的暗金色巨堤底部,一些不起眼的缝隙里,竟缓缓渗出了粘稠的、散发着浓烈腥臭的黑色浆液!那黑浆如同腐败的血液,所过之处,土壤迅速板结、发黑,散发出死亡的气息。一些胆大的孩子好奇地靠近,被那气味一熏,顿时头晕目眩,呕吐不止。

鲧带着人用泥土试图掩埋这些渗出的黑浆,但无济于事。黑浆如同有生命的毒蛇,总能找到新的缝隙钻出。羲青蹲在一处渗漏点旁,仔细观察那些黑浆。她用树枝小心挑起一点,在兽骨空白处涂抹开,凝神感知。那粘稠的黑浆中,竟隐隐浮现出无数扭曲挣扎的怨魂面孔!一个熟悉的、充满恶意和嘲弄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地狱最深处传来,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

“嗬嗬嗬……鲧!蠢材!尔妄图以这创世天土,强堵地怨戾气?此乃抱薪救火,饮鸩止渴!天河水泄泻,乃天裂之创,根源在上!尔封堵下界,犹如以朽木塞溃堤之穴,徒增其压!看吧,看这息壤如何反噬!看这人间如何被尔之‘神迹’拖入更深的地狱!嗬嗬嗬嗬……” 是共工残魂的尖笑!它竟已悄然渗透、污染了部分息壤!

羲青猛地后退一步,脸色煞白。她迅速在兽骨上绘下那黑浆的形态,凝重而急促。这哪里是治水的神土?分明是埋入大地的毒瘤!是共工用来腐化地脉、酝酿更大灾祸的温床!

息壤巨堤矗立两年,已成桑林里上空一道狰狞的暗金伤疤。曾经短暂的神迹光辉早已褪尽,取而代之的是地脉深处传来的、永无止境的饥渴呜咽。堤体表面,蛛网般的裂痕里不断渗出粘稠腥臭的黑浆,如同大地溃烂的脓血。堤外,洪水被强行扼住咽喉,在千丈坚壁前徒劳咆哮,积蓄着毁灭的力量;堤内,被庇护的土地却是一片死寂的灰败。草木凋零,粟禾萎蔫,河流散发着腐水的气息。曾经欢呼的人群,如今只剩下沉默的佝偻背影和孩童因饥饿发出的微弱啼哭。

砺站在堤内一处高坡上。他脚下原本肥沃的冲积地,如今板结龟裂,裂缝里泛着盐碱的白霜。远处,桑妹曾经插下柳枝、撒下花种的地方,只剩下几株枯黑的树桩,像绝望伸向天空的手爪。他望向巨堤,望向堤上那个同样佝偻、却依旧如钉子般钉在镇泽台最高处的身影,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对鲧的忠诚,有对现状的忧虑,更有一种被无形枷锁束缚的窒息感。鲧还活着,三日阳寿的预言虽然已经显得可笑,但是鲧的身形枯槁,让人怀疑这是一个大活人。砺的目光又转向羲青正蹲在溪边绘图的身影,那身影单薄却倔强,像株在贫瘠土地上顽强扎根的桑苗。

羲青蹲在一条泛着恶臭的小溪边,溪水浑浊,带着息壤渗出的黑浆特有的油腻感。她展开兽骨,用磨尖的炭条快速勾勒着水纹的异常走向。兽骨上,一幅详尽的《地脉枯竭图》已近完成,以息壤巨堤为圆心,代表生机的绿色灵力脉络如同被吸干的血管,向四周辐射出大片象征死亡的灰黑色区域。她眉头紧锁,一丝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她的脊椎。河图星纹在她怀中微微发烫,仿佛在共鸣着某种即将到来的剧变。

当二十三岁的禹再次回到桑林里时,带回来的不仅是更加成熟的面容,还有整整两竹箱的刻录——上面详细记载了他这些年来考察百川、实践疏导理念的心得。他与阿牛、芦花的治水实践已经在不少地方小有名气,有些人开始传说有一位年轻的治水者,能用不同于司空鲧的方法驯服洪水。

“禹哥!”羲青第一个发现他的归来,非常高兴,“你回来得正好,息壤的反噬越来越严重了!”

砺闻讯赶来,重重拍了拍禹的肩膀:“回来就好!司空他……”话未说完,只是摇头。

当晚,三人聚在禹的临时住处。禹展开他最新的勘测图:“看,这是大河上游的走势。我在岷山一带试行分流之策,效果显著。”

他指着兽骨上细致的刻画:“水非仇敌,当导而非堵。父亲的方法,终究是逆天而行。”

羲青道:“可是司空听不进这些……”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惊呼声:“渗黑了!堤渗黑了!”

致命的黑浆从息壤巨堤的裂缝中涌出,所到之处,草木枯死,生灵涂炭。

禹站在父亲面前,这是两年来第一次直面相对。

“父亲,息壤正在吞噬大地生机!必须另寻他法!”

鲧疲惫地摇头:“禹儿,你还不明白……非常之时……”

“正是非常之时,才不能用非常之法葬送最后生机!”禹罕见地提高了声音,“我在西羌,在岷山,在淮水之滨都试行过疏导之法,水有其道,循之则治!”

鲧怔怔望着儿子,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那双眼睛里的光芒,与他母亲修己如此相似——都是那般固执而明亮。

然而一切已晚。

积蓄了两年的天怒,终于爆发。三日之后,没有预兆,没有缓冲。天河仿佛被共工残魂彻底撕开,暴雨不再是倾倒,而是天穹崩塌!狂暴的雨柱连接着混沌的云层与汹涌的大地,将整个世界砸入一片震耳欲聋的轰鸣与白茫茫的水雾之中。雷泽湖彻底沸腾,湖心那巨大的漩涡疯狂旋转,发出如同洪荒巨兽苏醒的咆哮!被强行禁锢了两年的大河,发出了积郁已久的、毁灭性的怒吼!浑浊的河水裹挟着山峦般的巨木、崩裂的巨石,如同挣脱囚笼的亿万头凶兽,以毁天灭地之势,狠狠撞向那道暗金色的息壤巨堤!

“轰——隆——隆——!!!”

撞击声如同天崩!整个桑林里堤在脚下剧烈颤抖,仿佛随时会被抛入空中!暗金色的堤体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那些早已遍布的裂缝如同被无形巨手撕扯,骤然扩大!粘稠腥臭的黑浆如同溃堤般喷涌而出!更为恐怖的是,堤体本身在洪峰和内部黑浆的双重冲击下,竟开始不规律地蠕动、膨胀!息壤这贪婪的活物,在毁灭的压力和共工怨魂的蛊惑下,彻底失控了!

“堤要崩了——!” 绝望的嘶喊在暴雨和洪水的咆哮中显得如此微弱。

砺目眦欲裂,抓起号角,用尽平生力气吹响!凄厉的号角声穿透雨幕:“撤——!所有人!往高地撤——!” 他冲入混乱的村落,将瘫软在地的老人扶起,将哭泣的孩童塞给奔跑的妇人,声嘶力竭地驱赶着人群逃离这即将成为地狱的堤坝区。目光扫过人群时,总下意识地搜寻着羲青的身影,确认她在安全的方向后,才转身继续救援。

镇泽台上,鲧的身影在狂风暴雨中摇摇欲坠。他枯槁如柴,麻衣紧贴在嶙峋的骨架上,雨水顺着他灰白的发须冲刷而下。他望着下方如同末日般的景象:失控膨胀、裂缝中喷涌黑浆的息壤巨堤,堤外那排山倒海、誓要摧毁一切的灭世洪峰,堤内跌跌撞撞、哭喊奔逃的渺小人群……他深陷的眼窝中,那两簇不肯熄灭的火焰,剧烈地跳动着,充满了无尽的悲怆、不甘,以及……一种近乎解脱的决绝。

“父亲!快走!”禹顶着狂风暴雨冲上镇泽台,雨水瞬间将他浇透,他死死拉住父亲冰冷枯瘦的手臂,声音带着哭腔,“堤守不住了!快撤!”

鲧的身体纹丝不动,如同脚下这即将崩塌的石台本身。他缓缓转过头,那张被雨水冲刷得沟壑纵横的脸上,竟露出一丝极其疲惫、却又异常平静的笑容。

“走?”

他的声音嘶哑,却清晰地穿透风雨,“禹儿,你看……这堤,这水,这地……皆因我鲧而起。”

他抬起干枯如柴的手指,指向堤坝上几处正在急剧扩大的致命裂口,暗金色的息壤如同沸腾的脓液在其中翻滚。“我若走了,这堤瞬间崩塌,洪水将再无阻滞……桑林里,下游百里……顷刻化为汪洋。”

他的目光扫过远处正在组织撤退的砺,以及更远处抱着兽骨卷的羲青,最后定格在禹的脸上。“绘好它……绘给后来人看……告诉他们,堵……不是路……你的路……是对……”

禹的手无力地垂下,泪水混合着雨水汹涌而出。他知道,父亲说的是事实。此刻的息壤巨堤,就像一个被父亲的意志和精血强行束缚的、濒临爆炸的怪物。父亲若离开,束缚消失,怪物将彻底释放毁灭。

就在这时!

“昂——!!!”

一声混合着无尽暴虐与毁灭气息的嘶吼,盖过了所有的风雨雷霆!雷泽湖心那巨大的漩涡猛地炸开!九颗狰狞的蛇头破水而出!九婴!这蛰伏了两年的水火瘟神,在天地剧变、息壤失控的绝佳时机,携着滔天凶威,再次降临!它巨大的蛇躯搅动浊浪,居中头颅喷吐的腐毒黑雾瞬间腐蚀大片雨幕,左右头颅操控的幽蓝火柱与寒冰巨浪,狠狠轰击在早已岌岌可危的息壤巨堤之上!

“咔嚓!轰隆——!”

仿佛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巨堤上最大的一处裂口,在九婴的狂暴攻击下,如同破碎的蛋壳般轰然崩裂!一股混合着暗金色息壤碎片、腥臭黑浆和滔天浊流的毁灭洪流,如同挣脱地狱的恶龙,咆哮着冲开堤防,以摧枯拉朽之势,向着堤内低洼的桑林里村猛扑而去!

洪水如墙,瞬间吞噬了靠近堤岸的数排窝棚,卷起惊恐的人畜与破碎的梁木!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不——!” 鲧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那声音中蕴含的绝望与痛苦,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

在禹和下方无数双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鲧做出了一个超越凡人想象的举动!

他枯瘦的身影爆发出最后、最耀眼的光芒!那不是神力,而是燃烧生命本源、燃烧灵魂烙印的决绝之火!他如同扑火的飞蛾,又像陨落的星辰,从镇泽台顶纵身一跃,义无反顾地扑向那道吞噬一切的溃堤裂口!

他的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悲壮的弧线,狠狠砸入那翻滚着暗金息壤碎片、黑浆与洪水的死亡漩涡中心!

“以吾魂!镇此口——!!!”

沙哑到极致的吼声,是最后的命令,也是最后的献祭!

奇迹发生了!

鲧的身体在接触到那狂暴混合体的瞬间,仿佛成了一块巨大的磁石!那些失控翻滚、四散奔流的暗金色息壤碎片,如同受到某种核心意志的强烈召唤,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own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