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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第7章:龙门鏖战

小说:

禹贡:苍生鉴

作者:

冷冷雨

分类:

古典言情

舜摄政四年,禹治水第二年春。

平水土之师导河积石之后,禹履行诺言,厚赏了从附近州郡征调而来的民夫,发放了归途所需的食粮。这些归心似箭的汉子们,带着开凿天险的传奇经历和与有荣焉的自豪感,拜别司空禹,三五成群,踏上了返回各自家园的归途。营地里曾鼎沸的人声与密集的炊烟,顿时消散了大半,只余下平水土之师的核心队伍以及少量自愿留下的熟练工匠,显得空旷而静谧。

核心团队并未停歇,禹即刻下令拔营,准备沿黄河东岸向下一个更为著名的险隘——龙门山进发。自积石至龙门,虽同属黄河上游,然山重水复,路途险远。即便一切顺利,亦需近两月的艰苦行程。车队辎重繁多,行进缓慢,更多的仍是依靠双脚丈量大地。

队伍抵达龙门山地界,进行最后一次扎营休整。

“司空,伊水之困,甚于洛水。龙门山体浑然天成,坚不可摧,其势……绝非人力所能开凿。”夜晚,在禹的营帐中,羲青声音凝重,指尖轻触星盘上那片代表龙门山的、异常凝实的光域。

禹目视星盘,掌心覆于山形光域上:“天工虽固,民心更坚。山不开,水无归处。”

伯益闭目凝听帐外风声,忽睁眼:“鸱龟可辨岩隙,鹏鸟可衔碎石。若借群力,或有破局之机。”

砺蹲身以石匕划地成线:“山石虽硬,非无破法。火灼水淬,循脉而凿,可解其顽。”

禹霍然起身:“耳闻不如目见。明日寅时,携测具入山。凡所疑处,皆记其形。”

次日一早,禹当即率领伯益、砺等核心成员,亲赴龙门山勘察。但见山体壁立千仞,岩色黝黑,质地坚硬异常,仿佛自亘古以来便是这横亘天地的冷漠巨人,无情地阻挡着水的去路。山脚下,伊水积聚成的湖泊浑浊不堪,死气沉沉,偶有被淹没的树梢探出水面,犹如溺死者绝望的手臂。

砺以手抚摩那冰冷如铁、毫无缝隙的岩壁,凭借其十年跋涉积累的开山经验断言:“司空,此山岩之坚,远超吕梁。即便集结所有民夫,耗尽青铜钎凿,辅以火烧水激之法,恐亦难动其分毫,徒然耗费人力物力。”

禹凝望着这天地造化的雄关险隘,眼中却燃起更为坚定的光芒:“所言极是。龙门天险,非人间之力可破。需借非常之力。”

夜深人静,禹独坐营帐之中,面对铺开的龙门山势图,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忧思。日间勘察的结果比预想更为严峻,那山体之厚实、岩质之坚硬,远超以往任何工程。即便汇聚万人之力,耗时数载,恐怕也只能凿开表层。而伊水背后万千等待救援的生灵,却等不了那么久。

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悄然攫住了他。自继承父亲未竟之志以来,他跋涉千山万水,勘测地形水势,发明疏导之法,汇聚众人之心力,一路虽艰险异常,却总有其方向与路径。然面对这浑然天成的龙门巨障,他首次深切感受到人力之渺小,天道之威严莫测。

疲惫如潮水般涌来,禹不知不觉伏于案上沉沉睡去,手边仍放着那柄从不离身的耒耜——以神农氏传世神木精心制成,据传蕴藏着炎帝的一丝神力。

朦胧之中,他仿佛见那耒耜散发出温润而祥和的青色光晕。光晕渐盛,缓缓凝聚成一道头生牛角、身披麻衣、手执嘉禾的慈祥而威严的身影。其目光如大地般深厚,充满了对世间万物的悲悯与关怀。

“姒禹……”身影开口,声音如同来自大地最深处的回响,厚重而悠远。

禹于梦中惊醒,却又仿佛仍置身梦境:“您……是炎帝神农氏?”

身影微微颔首:“见汝为天下水患忧劳至此,殚精竭虑,吾心甚慰。龙门之困,非汝之过,实乃天地造化之功,非凡俗人力可破。”

“恳请炎帝指点迷津!”禹急切恳求道。

“天地之力,需借天地之力方能化解。”炎帝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无尽时空,“汝可南行,往那大泽之地,寻吾师应龙。吾师曾助女娲氏炼石补天,驾车运送五色神石,功德无量。昔日祂化名‘吉’,降世教导吾等稼穑医药之道,九天仙灵皆倾耳恭听其训示,尊为众神之师。虽因助轩辕黄帝讨伐蚩尤,杀伐过重,戾气缠身,故而蛰伏南方静修,然其本性仁德,始终心系苍生。若汝能以至诚之心往请,陈明利害,或可打动于祂。”

“应龙……”禹喃喃低语,心中震撼。

“告知于祂,”炎帝的身影开始逐渐淡去,声音却依旧清晰,“便说是故人神农氏恳请祂再履凡尘,借此良机了却一段古老因果,疏导天地之郁结,亦疏导其心中之块垒……”

话音未落,青光倏然收敛,炎帝身影彻底消散,帐中只剩下那柄古朴的耒耜静静横于案上。

禹猛然惊醒,帐外天色已微明。他低头凝视手中的神农耒耜,梦中情景历历在目,一股坚定而磅礴的力量自心底油然升起。

翌日清晨,翌日清晨,禹召集平水土之师所有核心成员,沉声宣布自己的决断:

“砺,”他首先看向最信赖的战友,“你持我颛顼玄圭,即刻着手征调冀、雍、豫三州民夫,先行疏导壶口附近黄河河道。”说着,他将那枚温润而威严的黑玉圭郑重递出,却又在空中稍作停顿,目光深邃地注视着砺:

“记住,此次征调,需与四岳密切协同。你持我符信,速与四岳派出的使者汇合——他们已依定制,先行联络各部,宣示王命,厘清了各部落丁壮份额与行进路线。你要做的,是凭借玄圭之威,完成最后的点验与督催,确保民夫如期而至。”

他将玄圭稳稳放在砺手中,声音凝重:“四岳在后方统筹全局,你在前方执令而行,前后呼应,方能成事。此举一可稍解汾水之压力,二可安顿民心、集结力量,三来……亦为后续非常之举预先奠定基础。”

砺单膝跪地,双手高举接过玄圭,肃然应道:“砺明白!必谨遵司空之命,与四岳使者精诚协作,不负所托!”

“伯益,”禹目光转向那位精通鸟兽言语、目光灵动的虞官,“你曾言及,西北景山深处,有异兽名曰‘酸与’,形似蛇而生四翼,力大可搬山。疏通河道,运输巨岩,正需如此神力。我欲请你与巫盼一同前往,诚心寻访,若得允准,恳请其出山相助。此事关乎工程成败之效率,至关重要。”

伯益眼中闪烁兴奋与重任在肩的光芒,拱手朗声道:“伯益明白!定当竭尽全力与它沟通,陈明利害,邀其共襄此救世善举!”巫盼亦上前一步,沉稳应诺:“巫盼愿往,必以最敬之巫祝古礼待之,以示我等赤诚。”

“羲青,你留守此地,以星盘密切监测地脉水气之细微变迁,辅助砺定位古河道之关键节点,并详绘此间山川形势图谱。”

“皋陶,律令与秩序,民夫调度之纠纷,便劳烦你费心维持了。”

“弃,后勤粮秣、工械器具之补给,乃工程之命脉所系,万万不可有所短缺。”

分派既毕,禹目光最终投向南方,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而我,需亲往南方大泽,寻访一位上古之神——应龙。唯祂之洪荒伟力,方能劈开此龙门天险,从根本上化解伊水之困。”

“应龙?”众人闻言,无不面露惊诧敬畏之色。那位曾助黄帝斩杀蚩尤与夸父、致南方多雨的上古龙神,其赫赫威名与无边神威同样深入人心。

“司空,”羲青美眸中难掩忧色,“应龙性烈威严,且昔日冀州之野那场大战,杀伐过甚,其自身恐也积郁深重怨戾,此行……吉凶难测啊……”

“正因如此,我才让伯益同时前往寻找酸与。治水之道,精义在于疏导,而非强堵隔绝。”禹语气沉静却蕴含着无可动摇的意志,“此疏通,既针对江河湖海,亦针对恩怨纠葛。伊水之困,源于天地伟力,亦纠缠上古因果。若能请动应龙,非但可开龙门,或许亦能借此良机,疏导一段千年之宿怨。我意已决。”

砺行事雷厉风行,在接到禹的明确指令后,立即着手选派岳卫中最为精干的炎羽、鸣镝等锐士,准备执行传令重任。然而,与以往单纯的军令传达不同,此次征调涉及三州诸多部落,牵涉甚广,他深知必须与坐镇后方的四岳紧密协同。

在砺的协调下,一套高效的运转体系迅速启动:四岳凭借其沟通四方部落的威望与成熟的联络网络,负责统筹全局,依据各部落丁壮多寡、距离远近,迅速拟定了详尽的征调份额与行进路线,并提前派出信使进行初步接洽,宣示王命,安抚人心。而砺麾下这些精锐锐士,则承载着更具象的权威与更紧迫的使命。他们轻装简从,怀揣着特殊的急令符节,翻山越岭,日夜兼程,作为禹与四岳意志的直接延伸,奔赴各指定部落,进行最终的点验与督催。

这符节以玄玉为材,正面铭刻着代表禹之身份的“神农石耜”徽记,背面则由颛顼玄圭烙下了一道蕴含神圣气息的独特痕印。尤为重要的是,符节一侧还新近镌刻了四方山岳的简形图案,象征着此次行动获得了四岳的全力支持与协调。此符一出,既代表了司空禹不容置疑的治水号令,也彰显了四方诸侯协同一致的权威,令各部首领不敢怠慢。

在四岳卓有成效的先期铺垫与砺麾下锐士持符节的高效督催下,旬月之间,来自三州的五千余民夫,如同无数涓涓细流汇入巨川,陆续抵达龙门黄河之畔。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脸上深刻着水患与饥荒留下的苦难痕迹,眼中交织着微弱的期盼与深深的疑虑。人群中,经验丰富的老石匠敦伯默默握紧了手中的凿子,而年轻力壮的阿耒则不安地望着咆哮汹涌的河水,低声对身旁同伴道:“瞧这水势,比俺们村口的猛多了……这能成吗?”

旁边一个满脸麻子的汉子嗤笑一声,语带嘲讽:“鲧治水九年,羽渊的水还没干呢!他儿子就能行?玄圭?玄圭能当饭吃还是能劈开山?”

砺登上临时搭建的高台,高举那枚颛顼玄圭。刹那间,玄圭散发出温润而威严的光芒,一股无形的力量仿佛悄然抚平了五千人的嘈杂私语。更奇妙的是,当砺开口时,他的话语竟能同时被来自不同部落、操着不同方言的民夫清晰地理解于心——这正是玄圭化异声为心语的神奇伟力。

“各位父老兄弟!”砺的声音沉着有力,穿透萧瑟秋风,“我知你们心中疑虑!二十年前,我砺,也曾站在羽山治水的民夫队伍里,眼睁睁看着洪水吞没我的家园,夺走我的至亲!”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无数双眼睛聚焦于高台上那道魁梧而伤痕累累的坚毅身影。

“我知道,你们背井离乡来到这里,不是因为相信什么天命鬼神,而是因为你们的田地还在水下!你们的亲人还在挨饿!你们和我一样,受够了这该死的洪水!”砺的声音陡然提高,充满了悲愤与感染力,“我亲眼见过洪水冲走屋舍,淹毙牲畜,毁灭我们辛苦耕种了一季又一季的粮田!我亲眼见过孩子们因饥饿而哀嚎,老人们因失去一切而绝望!”

民夫中传来阵阵低语与哽咽,许多人低下头,用力抹去眼角的泪水。阿耒紧紧攥住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但是今天!”砺高举玄圭,神光映照着他坚毅如石刻的脸庞,“我们手中所持,乃是圣王信物!它不是能凭空变出粮食、劈开大山的法宝!但它代表着从颛顼圣王到舜的庄严承诺——根治水患,还我河山!它告诉我们,帝都没有忘记我们!”

他目光如炬,扫视众人:“这黄河之水,不仅关乎冀州存亡,更关乎天下苍生!我们要开辟的,不仅是一条水道,更是万世太平之路!今日我等每一凿、每一铲,流下的每一滴汗,甚至每一滴血,都是为了我们的子孙后代,再也不受这水患之苦!为了我们的父母能安享晚年,为了我们的孩子能健康成长!”

“说得对!”“为了娃儿们!”“干了!”人群中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呼喊,先前那质疑的麻脸汉子也涨红了脸,挥舞着手臂跟着嘶喊起来。

老石匠敦伯颤巍巍地举起手中的凿子,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老夫凿了一辈子石头,今日,愿为子孙后代,凿出一条生路!”

青年阿耒也激动地跳起来喊道:“俺这条命就交给司空了!愿跟随司空,死战洪水!”

砺见民心已可用,立刻趁热打铁,宣布分工编队。他将民夫按特长分为凿石之众、运土之众、疏瀹之众、营食之众、浣濯之众等。岳卫锐士则分作巡防之队、工卫之队、应急之队,各司其职又相互策应。

弃带领着心思缜密的岳卫“仓实”和善于辨识植物的“百草”,专司营食事务。他们将神奇的祝余草捣碎制饼,虽口味苦涩,但小小一片便可令人数日不饥。偶尔猎得野猪、山兔,便精心烤制分食,稍作改善。弃总是亲自监督分发,确保公平,尤其照顾老弱妇孺。

伯益驯养的那队苍鹰成了高效的传令兵与运输队。这些猛禽迅捷无比,能及时将弃准备的食饼与少量肉□□准投送至偏远的工段,解决了粮食补给的大难题。

工程迅速展开。砺展现出卓越的组织才能,日夜巡行在各队之间。时而在岩壁上为敦伯等老石匠指点开凿角度,讲解从羌人那里学来的“火烧水激”之法;时而在河岸边指导民夫打桩加固堤岸。

“嘿——呦!嗬嘿!龙门口呦,嘿!万夫开呦,嗬!为子孙呦,嘿!劈山开路呦,嗬!”粗犷有力、节奏鲜明的号子声再次响彻峡谷,与叮当的锤凿声、嘹亮的号令声、奔腾的水流声交织成一曲雄壮而艰苦的劳动交响。人们用石斧、铜钎、木杠、藤绳这些相对原始的工具,对抗着巍巍山峦,每一步都异常艰难,汗水浸透衣背,血泡磨破又再生,但眼中已燃起希望的光芒。

羲青时常静静立于高处,星盘在她纤手中缓缓流转,默默观察记录着山川地势的细微变化与工程进展。她特别留意到砺的一举一动,那个曾经沉默孤毅的少年,如今已能号令千人,统筹大局,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与不容置疑的权威。有时,她会指向某处岩壁,清声道:“砺,此处岩层似有异样,星盘显示其下或有水脉相通,开凿需格外谨慎。”砺便会仔细观察,点头称是,立刻调整方案。两人默契渐深。

皋陶则带着那象征律法的北斗刑圭,巡视工地,处理因工具分配、工段划分而产生的细小纠纷,冷峻的面孔与公正的裁决,确保了工程的秩序与效率。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威严的警示。

伯益与巫盼领命后,一路向西北景山行进。伯益凭借与鸟兽与生俱来的天然亲和力,从林间跳跃的松鼠、空中盘旋的飞鸟那里,大致确定了酸与可能出没的核心区域。巫盼则手持那枚蕴含灵性的玄圭碎片,以其巫祝的灵觉,感应着山中异常灵气的流动与汇聚之处。

景山深处,古木参天,雾气氤氲,弥漫着原始而神秘的气息。二人艰难跋涉,终于在一处飞瀑轰鸣、幽潭深碧之地,感受到了那股强大、奇异且略带不安的气息。

一阵尖锐却并非完全刺耳的啸声陡然响起,震得周围树叶簌簌落下!只见数道巨大的身影自潭边密林深处、雾气缭绕处接次显现——皆是蛇身蜿蜒、四翼轻舒、目如赤焰的异兽酸与!它们警惕地凝视着两位不速之客,周身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与那股若有若无、扰人心智的力量,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

伯益示意巫盼保持镇定,自己上前几步,以一种空灵古老、贴近自然韵律的音节,向这群古老的守护者传达善意与来意:“尊敬的森林守护者们,伟大的酸与一族,我们来自遥远的黄河之畔,怀揣敬意而来,绝无冒犯之心。天下正遭水患肆虐,万千生灵饱受其苦,我们欲疏通水道,却遇天险阻隔,需搬动山石巨岩。久闻尊族拥有移山之神力,特来恳请相助,此乃为拯救万物生灵之大义……”

他的话语尚未完全落下,那群酸与之中已起骚动。大多数酸与赤红的眼中流露出更深的警惕、疑虑甚至是抗拒,它们发出低沉警告的嘶鸣,巨大的身躯下意识地向后缩退,没入更深的雾气与林影之中,显然对外界、对人类抱有极深的不信任与戒心,不愿沾染丝毫麻烦。

然而,在这普遍退缩的群体中,却有一头酸与的反应与众不同。它没有立刻后退,反而在原地微微歪着头,赤焰般的双眸中闪烁的不是恐惧与排斥,而是强烈得无法掩饰的好奇与探究之光。它甚至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向前滑行了一小段距离,四翼轻轻颤动,似乎想更清楚地观察伯益和巫盼,聆听他们的言语。

伯益立刻注意到了这只独特的酸与。他维持着温和坦诚的姿态,目光与它好奇的视线相接,继续以那种古老的音节说道:“我们深知尊族之威能,亦知你们的出现可能带来的影响。我们并非祈求奴役,而是渴望友谊与互助。我们愿以巫祝之法,暂时平息那可能惊扰世人的气息,令您能安心相助,而不必担忧后果……”

巫盼适时上前,举起玉璧,神情肃穆地吟唱起一首古老的请神咒文,并跳起了舒缓而庄严的舞步。其声空灵悠远,似与山林之气共鸣:

“赫赫兮景山,

幽幽兮深潭。

云渺渺以承翼,

风飒飒而披鳞。

承皇天后土之德兮,

奉万灵共生之约。

今有水厄,肆虐四方,

伤我稼穑,没我家邦。

感尔灵明,通乎自然,

力可搬山,德能载物。

非以仆役,愿以友称,

非以威逼,愿以礼请。

谨以清泉为醴,

撷此兰桂为香。

玄圭昭昭,通我心言,

巫舞虔虔,达我意诚。

愿息尔虑,平尔息,

暂敛华光,偕行四方。

导洪流兮归大壑,

复朗朗兮天地清!”

那只好奇的酸与眼中的警惕进一步消融了。它感知到的并非贪婪与恐惧,而是毫无伪饰的真诚请求与发自内心的敬意。它振动四翼,在空中优雅地转了个圈,发出清越如铃的鸣叫,与其他退缩的同族形成了鲜明对比。

伯益心中了然,他知道,这就是他们要找的伙伴。他专注地凝视着这只独特的酸与,将全部的诚意与请求通过目光与古老的音节传递过去。

酸与歪着巨大的头颅,赤焰般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与好奇,似乎很久未曾遇到能直接以心念与之沟通的生灵了。它发出悦耳却带着几分疏离感的声音,如同清泉敲击玉石:“水患?与吾何干?人类……总是自相纷争,亦为世间带来纷扰与麻烦。”

伯益继续以那古老的兽语耐心解释,声音柔和而充满真诚:“非为带来麻烦,实为拯救万千生灵于洪水之中。无数百姓与飞禽走兽因洪水流离失所,田庐家园尽毁。我们欲疏通水道,导洪入海,却遇龙门天险阻隔,需搬运万千巨石。久闻尊驾拥有移山之神力,特来恳请相助。此非为一己之私利,实为万物之生机。”他描绘着治水的宏大景象与意义,以及已有野牛、野猪、苍鹰等通力协作、互帮互助的情景,“那里并非只有人类,还有许多伙伴,各展其长,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努力。”

酸与眼中的警惕与疏离渐渐化为浓厚的好奇与深深的思索。它感知到的并非贪婪与恐惧,而是毫无伪饰的真诚请求与发自内心的敬意。它振动四翼,在空中优雅地转了个圈,发出清越如铃的鸣叫。

它以古老的语言悠悠道来:“山中岁月,静谧却也漫长,有时……确也感到几分寂寥。吾愿意相助,但需言明,事后必须还吾自由之身,吾不愿被束缚,只愿作为朋友相助。”

伯益大喜,立刻郑重承诺:“当然!您是我们诚心请来的朋友与帮手,绝非奴仆!待水道疏通,天下稍安,来去皆由尊意,绝无阻拦!”

酸与似乎仍有顾虑,声音低沉了些:“只是……吾一族身负异能,只要出现于某地,该地之人即会心智失常,变得残暴,彼此攻击,至死方休……吾实不愿见此惨剧因吾再生。”

巫盼温言道:“此事我等已有考量。近日寻得一味罕见草药‘雪魄葛’,以甘泉煎汁,可引草木精元平抚凶煞之气。更将行禋祀之仪,焚祝辞以通明神灵——若上苍垂悯苍生疾苦,允日月星辉调和脉息,则能缓释您身上神智混沌之患,既可鼎力共襄治水伟业,亦保乡邻不受牵累。”

酸与闻言,赤焰之目亮了几分:“果真?若如此,我便再无顾虑了!我族之所以隐遁此深山,非是性情暴虐,实是不想无意间与人为害,酿成惨剧。对了,”它声音轻快了些,“我的名字叫‘翩’,很高兴遇见你们!”

巫盼与伯益带着酸与来到山间清泉旁。伯益用石铲就地挖出浅坑,三两下便架起土灶。巫盼取出布囊中的‘雪魄葛’,雪白根须浸入泉水搓洗时,竟泛起星星点点的蓝光。他将药草丢进黑陶罐,舀了半罐活水,小火慢炖到药汁泛青。

巫盼赤脚踏上旁边一块青石,桃木枝蘸了药汁往空中一甩挥洒四方,随即旋身起舞,同时口中念念有词:

“山灵共鉴——

日耀东,涤凶光。

月照西,抚狂恙。

星凝天,安万邦。

地脉稳,济河殇。”

巫盼念完,抄起陶罐给酸与灌药。趁着青烟未散,他掏出玉璧往酸与脑门一拍:“借山河清气,镇!”

这只名为“翩”的酸与突然扑棱四翅,发出泉水叮咚般的鸣叫。它绕着两人飞了三圈,翅膀扇起的山风带着药草清香,眨眼化作一道青影直冲云霄。伯益见状迅速摘下一片栎树叶含在唇间,三短一长的啸音刚落,林间陡然响起两声清唳——两只玄翎雄鹰破云而至,铁灰色的利爪刚触地便伏低脊背。巫盼还待收拾陶罐,伯益已抓住他后领跃上鹰背:“老巫莫磨蹭,这家伙不知龙门山所在,若偏了河道岔路,咱们哪还追得上引路?”话音未落,两头巨鹰振翅掠起的气流已掀翻土灶,载着二人化作黑点急追青影而去,唯剩半截未燃尽的柴枝在泉边明明灭灭。

禹携数名精锐岳卫,依据梦中炎帝指引的方位,一路向南,跋山涉水,穿越人迹逐渐罕至的荒原,最终深入那片弥漫着原始气息的远古雨林。这里仿佛是世界的边缘,古木遮天蔽日,粗壮的藤蔓如龙蛇般缠绕攀附,瘴气弥漫,雨雾终年不散。林间寂静得可怕,唯有雨水持续滴落树叶的嗒嗒声,以及从森林最深处传来的、某种深沉、缓慢、如同大地脉搏般的呼吸声,令人心生敬畏。

他们艰难前行,披荆斩棘,终于穿越最后一道密林屏障,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片广阔无垠、湖水幽深如墨的巨大湖泊。湖面平滑如镜,倒映着铅灰色的低沉天穹和周围沉默耸立的黑色山影,死寂之中却蕴含着难以言喻的磅礴力量。湖心最深处,隐约可见一个庞大无比的阴影盘踞着,即便处于沉眠之中,其所散发出的古老威压也几乎让随行的精锐岳卫们心神摇曳,难以自持,那是生命层次上的绝对差距。

禹示意岳卫们留在林边警戒,自己独自一人稳步走到湖边。他调整呼吸,凝聚全部精神,以一种蕴含着至诚敬意与内在力量的语调,向湖心发出询问:“后辈姒禹,为解天下水患、拯救苍生之事,冒昧前来,求见应龙尊神!”

声音在空旷浩渺的湖面上回荡,穿透重重雨雾。

良久,湖心那庞大无朋的阴影动了。湖水无声地向两侧分开,仿佛有无形巨手拨弄,一颗巨大的、覆盖着青黑色厚重鳞片、嶙峋如山的龙首缓缓探出水面。它的双眼如同两轮熔金的日月,开阖之间,光芒流转,闪烁着千年积蕴的无上智慧与深沉沧桑,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深藏的疲惫与冷漠。龙须飘动,带起细密的水雾,每一滴都仿佛重若千钧,蕴含着莫测神力。

“凡人……”应龙的声音低沉轰鸣,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所有聆听者的心底响起,带着一丝被打扰永恒沉眠的不悦与天生的、令人臣服的神威,“汝等气息之中……沾染着北方战场的硝烟与血腥,还有……颛顼和神农氏的味道……皆是令人不快的回忆。缘何踏足吾之沉眠净地?”

面对这自上古存续至今的龙神,即便是身经百战的岳卫也不由自主地感到灵魂战栗,心生无限敬畏。禹却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波澜,毫无畏惧地迎上应龙那熔金般的、仿佛能洞穿一切灵魂的目光,上前几步,躬身行了一个庄重无比的大礼,声音清朗而坦诚,不卑不亢:

“后辈姒禹,奉舜之命,总理天下水患。冒昧打扰尊神沉眠,万望恕罪。实因北方水厄肆虐,苍生倒悬,有一处名为龙门的天险,非人间之力可破,亿万生灵危在旦夕,特来恳请尊神以无上伟力相助。”

“水患?”应龙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金光,仿佛尘封万古的记忆被悄然触动,“又是水患……千载之前,吾亦曾应人所请,为人间治水……而后,便是那场席卷天地、无尽无休的战争……蚩尤……夸父……冀州之野……”它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波澜,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记忆显然并非愉快,甚至充满了沉重与厌倦,“世间洪水,循环往复,此乃天道运行之理,与吾何干?吾已倦了。”

禹深知空泛的大义难以打动这位历经万古沧桑、见证过无数兴衰成败的古神。他目光灼灼如炬,言语直指核心:“禹此番冒死前来,非仅因尊神拥有移山倒海、开辟乾坤之无上伟力,更因一段缠绕于那片土地、千年未了的因果。如今堵塞伊水、致其成患、生灵涂炭之地,正是昔日冀州之野战场之核心一隅!伊水积聚,怨灵哀嚎,那片死水之下,沉沦着无数因当年那场大战、或因后续洪水蔓延而殒命的亡魂!他们的怨念,千年不散,与地脉深深纠缠,使水患愈加深重,戾气循环滋生。”

应龙巨大的瞳孔微微收缩,沉默了片刻,湖面雾气剧烈翻涌,显示其心绪并非平静。

禹继续道,声音沉痛而恳切,字字发自肺腑:“尊神当年奉黄帝之命讨伐蚩尤,蓄水攻之,乃战争之道,各为其主,非尊神之过。然力量所致,因果必然相随。如今那片土地水患深重至极,怨气凝结如实质,其中未必没有当年那场惊天战事之余波所催化。禹恳请尊神,此行并非仅仅跪求您出手开山,更是诚挚祈愿尊神能借此莫大善举,疏导那积郁千年的水厄与怨戾,给予无数亡魂以解脱与安宁,给予那片饱受创伤的土地以新生与希望……或许,亦能借此机缘,疏导尊神心中那份沉甸甸的过往与块垒。”

“疏导……”应龙重复着这个词,熔金般的龙目中闪过一抹深刻的异色,“汝……倒真有些意思,见识不凡。不似寻常祈愿者只知跪求神力,竟懂得这般天地至理。是何人指引汝来此?竟能窥见吾心结所在?”

“不敢隐瞒尊神,”禹如实相告,神情肃穆,“昨夜得炎帝神农氏托梦指引。炎帝言,尊神乃其恩师,昔日化名‘吉’,降世教导农耕医药之道,功德无量,泽被万代。炎帝亦言及尊神本性仁德,虽经杀伐,始终心系苍生,必不忍见万灵涂炭、天地失衡。特恳请尊神念及昔日情分,再履凡尘,助我了却此段因果,疏导天地郁结,亦求尊神内心之通达。”

听到“吉”这个遥远而熟悉的名字,应龙那亘古不变、如同日月般的龙目之中,竟泛起一丝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波澜,仿佛万年坚冰裂开一道细缝,流露出一丝追忆。它沉默良久,那沉默沉重得仿佛让周遭的时间与空间都为之凝固。

“神农……竟还记得那个名字。”应龙的声音似乎缓和了些许,少了几分神性的冰冷与疏离,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慨叹与悠远,“他既提及往日师徒情分,又能洞悉吾之心结所在……罢了。”

巨大的龙躯缓缓自深不见底的墨湖中完全升起,真正显露其完整面貌,顿时遮天蔽日!驼首、鹿角、兔眼、牛耳、蛇项、蜃腹、鲤鳞、鹰爪、虎掌!威仪赫赫,神威如狱!磅礴浩瀚的龙气弥漫开来,令天地失色,万物静伏。

“吾便随汝走此一遭。”应龙的声音变得恢弘而决断,响彻天地,“并非全为汝,亦非为舜之命,而是为了故人所请,为了那片土地,也为了……彻底了却那段过往,寻一个答案。记住,开辟龙门,非比寻常,乃剧烈惊动地脉之举,其间风险巨大,汝需全力导引新生水道,顺应天地之势,好自为之。”

“禹,谨记尊神教诲!永感大德!”禹深深一揖,心怀敬意与感激。

神光流转,缓缓收敛,那庞大如山岭的龙躯化作一道耀眼青光,旋即凝聚为人形——乃一魁伟中年男子模样,身着青黑色龙纹战甲,古朴非凡,面容刚毅古拙,一双金眸深邃如海,仿佛蕴藏着无尽星辰,不怒自威,只是眉宇间仍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沧桑与疲惫,仿佛承载了万古的孤寂与重量。

“走吧。”化为人形的应龙开口道,声音依旧低沉有力,不容置疑。他一步踏出,仿佛缩地成寸,瞬间已在数丈之外,身形飘逸而神速。禹与岳卫们不敢怠慢,连忙奋力跟上。

当禹携应龙化体归来之际,恰逢伯益、巫盼也成功请得酸与“翩”降临工地之时。

整个营地先是瞬间寂静,随即彻底沸腾!民夫与岳卫们看到司空安然返回,本就欣喜万分,再见到他身后那位虽化为人形、却依旧散发着无形威压、令人不敢直视的青甲金眸男子,以及天空中那优雅盘旋的、蛇身四翼的奇异巨兽,更是激动、敬畏、难以置信等情绪交织,纷纷不由自主地跪拜下去,高呼“司空万岁!”“尊神显灵!”之声此起彼伏,声震原野。

砺率领皋陶、弃、羲青等核心成员快步上前恭迎。他强压下心中的震撼与激动,依循古礼,恭敬参见:“恭迎司空归来!恭迎尊神驾临!”

禹对众人点头,简要介绍道:“这位便是应龙尊神,已允诺相助我等。这位是酸与翩,亦是前来助我等一臂之力的朋友。”

应龙化体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如电,扫过繁忙而有序的工地和远处那巍峨如天堑的龙门山,金眸之中光芒流转,似已在瞬息之间完成评估与测算。

酸与翩在空中好奇地盘旋下降,四翼带起清凉舒适的气流。它看着下方热火朝天的景象:野牛奋力拖曳,野猪哼哧拱土,苍鹰往来飞翔,不由得发出悦耳而充满惊奇的鸣叫:“哇!这么多大家伙和小家伙在一起干活?真热闹!伯益,它们都是在帮你吗?”

伯益笑着用兽语亲切回应:“是的,翩。它们和你一样,都是来帮忙治水、拯救生灵的朋友。”

“朋友?真好!”翩欢快地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它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无需隐藏自身、可以自由舒展的轻松了。更让它惊喜的是,应龙尊神的存在,其浩瀚龙气无形中进一步中和了它身上那令人不安的残余气息,让它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与畅快。

它降低高度,好奇地打量着那群正在拖曳巨石的野牛。头牛“巍角”感受到上空的气息,抬起头,发出一声低沉却友好的哞叫。

“它说欢迎你,来自远方的朋友。”伯益及时翻译道。

翩高兴地鸣叫回应:“你也好厉害!力气真大!”

它又轻盈地飞到一个工段上空,那里一群野猪正卖力地用鼻子和獠牙清理着碎石。“你们在玩什么?需要我帮忙吗?”一只体型壮硕的野猪哼哧哼哧地抬起头,小眼睛眨了眨,似乎觉得这大鸟很有趣。翩小心翼翼地用灵活的翅膀尖帮它推开一块稍大的石头,引得那野猪发出一阵愉快而满足的哼哼声。

“伯益!这里真好玩!”翩兴奋地绕着伯益飞旋,像个发现新大陆的孩子,“大家都在一起努力干活,没有人用恐惧的眼神看我,也没有坏事情发生!原来帮助别人是这样的感觉!”

看着翩那如同孩童般纯粹快乐的样子,伯益和巫盼相视一笑,心中倍感欣慰。

禹对应龙化体恭敬道:“尊神,前方便是龙门山,伊水积于其后。不知尊神需我等做何准备,或需如何配合尊神施为?”

应龙化体目光如电,再次凝视龙门山片刻,沉声道:“此山乃地脉之关键结节,坚厚异常,非寻常山石可比。吾需恢复真身,引动天地之力,全力施为。尔等需立刻退至十里之外,寻高地观望,切勿停留,以免被开辟之时的惊天余波所伤。待山开之后,水流奔涌之势将猛若雷霆,尔等需即刻引导民夫与兽群,按既定疏瀹方案,加固两岸,疏导水流,不可有丝毫延误与错漏。”

“谨遵尊神之意!”禹毫不迟疑,立刻下令。砺、皋陶等人迅速行动,号角长鸣,岳卫们高效地组织起民夫和野兽队伍,携带重要工具物资,向着预先勘察好的安全高地快速撤离。过程虽显匆忙,却井然有序,丝毫不乱。

不多时,偌大的工地为之一空,只留下那巍峨沉默的龙门山和其下死寂如墓的广阔积水。

应龙化体向前踏出一步,周身神光骤然暴涨,身形急剧膨胀,瞬间现出那绵延如山岭、遮天蔽日的庞大龙躯!真正的、毫无保留的神威铺天盖地释放开来,天空顿时乌云密布,电蛇乱窜,狂风呼啸卷地,仿佛末日降临,又似天地重开。即使远在十里之外的安全高地上,人们仍能感到那令人灵魂战栗、想要顶礼膜拜的恐怖压迫感,纷纷屏息凝神,目光紧紧盯着远方那巨大的、如同亘古神迹般的龙影。

只见应龙盘旋升至极高之处,发出一声响彻寰宇、蕴含着无上威严与洪荒力量的龙吟!其声震荡天地,仿佛在向天地宣告。旋即,它猛然俯冲而下,并非以肉身直接撞击,而是将那足以撕裂苍穹、无坚不摧的龙爪,对准龙门山最为关键的脉络节点,汇聚万钧神力,狠狠挥下!

一道难以形容的、极度耀眼的、仿佛开天辟地之初的光芒爆发开来!随之而来的是震耳欲聋、超越凡人想象极限的、仿佛整个大陆板块都在哀嚎碎裂的恐怖巨响!

“轰隆隆——!!!”

山崩地裂!巨石穿空,如同暴雨般砸落!

龙门山那仿佛亘古不变、浑然一体的完整山体,在应龙这汇聚了天地伟力的洪荒一击之下,如同被盘古巨斧劈开的混沌鸡子,从中硬生生裂开一道巨大的、狰狞的、横贯东西的缺口!积聚已久、怨气深重的伊水如同挣脱了亿万年沉重枷锁的洪荒巨兽,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化作一道浑浊无比、高达百丈的巨型水龙,从缺口处奔腾咆哮而出,直泻千里,势不可挡!

狂暴的水流疯狂冲击着新开的峡谷,激起漫天蔽日的白色水雾,轰鸣之声如万雷持续奔腾,气势磅礴浩瀚,震撼人心,仿佛天地重开!

“成功了!龙门开了!龙门开了!”高地上,在经过一瞬死寂般的震惊后,爆发出震天动地的狂热欢呼声,民夫们激动得相拥而泣,岳卫们也难以自持,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兵器,宣泄着心中的狂喜与敬畏。

但禹和他的核心团队深知,这仅仅是成功的开始,真正的挑战紧随其后。

“快!按预定计划行动!疏瀹队立刻上前!加固队跟上!运石队准备!”砺声嘶力竭地大吼,声音甚至要压过下方奔腾咆哮的水声。

早已准备就绪的各支队伍立刻如臂使指般行动起来。民夫们喊着整齐划一、更加雄壮的号子,冒着被飞溅碎石和冰冷水沫击中的危险,奋勇冲向峡谷两侧,打桩的打桩,垒石的垒石,奋力加固着被猛烈水流疯狂冲刷的脆弱岸壁。

然而,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新开的峡谷水道之中,原本死寂的积水最深处,伴随着奔腾而出的洪流,竟汹涌翻腾出大量浑浊粘稠、犹如活物的黑气,其中隐约可见无数扭曲痛苦、挣扎哀嚎的面孔,发出无声却直击灵魂的凄厉呐喊!那是积郁了不知多少岁月、融合了古战场戾气与溺亡者怨念的可怕怨灵,被应龙开山的惊天能量和奔涌的活水惊动、裹挟而出!阴冷、绝望、暴戾、疯狂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民夫顿时感到头晕目眩,恶心欲呕,手脚冰凉彻骨,心中莫名涌起狂暴之意,几乎要栽倒水中,甚至攻击同伴!

“不好!是积郁千年的怨灵水煞!”巫盼脸色骤然一变,立刻举起玄圭碎片,口中急速念念有词,试图净化驱散,但那怨气实在太过浓烈庞杂,犹如实质,他的努力收效甚微。

应龙悬浮于高空,俯瞰着那些翻涌咆哮的怨气黑煞,熔金般的龙目之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之色。它再次张开龙口,并非发动攻击,而是发出一阵低沉、悠远、仿佛来自太古洪荒、充满了安抚与引导力量的龙吟。这吟声不像之前开辟龙门时那般充满毁灭性,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母性般的抚慰与包容之力,如同温柔的手抚平受惊孩提的创伤。

与此同时,禹毫不犹豫,飞身跃至一处视野开阔的高地,举起手中那柄神农耒耜,将其深深插入脚下大地!他闭目凝神,全力运转体内所承的“司空”之力与对天下水脉的精深感知,敞开心灵,试图沟通、安抚、引导那些随洪水而出的、混乱而痛苦的怨念。

“安息吧……水流归海,魂灵归墟……此间水患将平,尔等之怨念,且随此水流散去吧……莫再滞留人间,徒增苦楚,亦苦自身……”禹的声音并不响亮,却奇异地伴随着奔腾的水流声和应龙那抚慰人心的古老吟唱,清晰地传入那些混乱狂暴的怨灵意识深处。

或许是应龙那源自上古的天然权威与神力起到了主导作用,或许是禹那毫无伪饰、悲天悯人的真诚疏导之意深深触动了它们,又或许是这奔腾不息、流向大海的活水本身带走了沉积千年的污秽与执念,那翻涌不休、浓稠如墨的黑气渐渐变得稀薄,那些扭曲痛苦的面孔慢慢平复、舒展,最终随着滔滔东去的洪流,逐渐消散、融化于水中,归于天地。

岸边的民夫们这才感觉那股阴冷窒息、诱人疯狂的可怕感觉如潮水般退去,大大松了一口气,擦去冷汗,更加卖力地投入加固岸堤的工作之中,心中对禹和应龙充满了感激。

而紧接着,另一个更为神奇、只存在于古老传说中的景象,随之出现!

在新开的龙门峡谷下方,因水流剧烈冲击形成了无数巨大的漩涡与湍急的暗流。只见远方伊水上游,乃至更广阔流域之中,成千上万条金鳞赤尾、体型硕大的鲤鱼,仿佛受到了某种不可抗拒的神秘召唤,逆着新生的、狂暴无比的激流,争先恐后地奋力向上游蹿跃!它们的目标,无比明确地指向那刚刚被劈开、尚且残留着应龙无上神力气息和禹疏导天地仁德之力的龙门缺口!

“鲤鱼跳龙门!”见多识广的伯益率先惊呼出声,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叹与狂热。

只见那些金色鲤鱼如同赴死般争先恐后,一次次被狂暴的激流狠狠打回,砸落水面,又一次次顽强地、不惜鳞甲破损地奋力跃起,鱼尾疯狂击打水面,发出密集的噼啪声响,在昏暗天光下折射出璀璨夺目的金色光晕。每一次失败的跳跃,都让它们的鳞片色泽更加鲜亮耀眼,体型似乎也隐隐膨胀增大,生命力愈发旺盛。终于,有一条最为健硕雄壮、金鳞最为闪耀、犹如纯金锻造的鲤鱼,借助一个巨大的浪头,用尽全身力气,爆发出生命最璀璨的光华,猛地一跃,成功越过了那高高在上、神光缭绕的龙门缺口!

在它那矫健的身姿越过龙门缺口的一刹那,天地异变陡生!一道纯粹由天地灵机与造化伟力凝聚而成的光柱骤然灌注其身!它的身形在耀眼夺目的光芒中急剧变化、拉伸、升华!鱼鳞化作坚硬华美的龙鳞,鱼须化作飘逸威严的龙须,头顶鼓起,生出虽稚嫩却已具形态的龙角,腹下伸出寒光闪闪的利爪——竟于瞬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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