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西沉,东方渐明。
从清灰到鱼肚白,再到澄红天光映漫天际,连绵山峦露出脊梁,湖波荡漾掀起炙热的波澜。
“侯爷怎么不说话?”郑妗姝瞥了眼手中青脸獠牙的面具,又看着愣怔在自己眼前的褚炀,盈盈笑问,“难不成是这面具吓着侯爷了?”
褚炀心中此刻震震撼然,远在京城的郑妗姝为何突然出现在渔县?
“你怎么会来渔县?”褚炀跨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纤细的手腕,“信是你给我的?”
郑妗姝依旧盛着笑意,目光在褚炀与自己手腕之间流连,“很重要吗?”
“我好像说过,出不了侯府不碍事,侯爷忘记了。”
褚炀咬牙道,“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定北侯府?”
“宫里!太子!或许还有其他人!”
郑妗姝仰脸望着怒意愈甚的褚炀,淡漠中勾起不屑,“秦丘在我手中,见与不见侯爷一句话的事。”
她起手指着不远处的黑骑,“不见,就快马加鞭赶回榕郡。”
“见,便与我走。”
褚炀从没见过如此冷傲果决的郑妗姝,两人对视良久,最终是自己收回视线。
他回身上马,朝郑妗姝伸出手,语气郁郁,“上来。”
谁料郑妗姝借力上马后,将两人位置猝不及防的对调,她拉起缰绳,话中带着戏谑调笑。
“侯爷昼夜兼程属实辛苦,不如载你一程!”
骏马与风奔腾,如马背上的郑妗姝一般,英姿飒爽。
东方赤日摇曳光彩之际,二人一马皆在这煦色韶光之上肆意飞扬。
褚炀震惊于郑妗姝的胆大妄为,可心中那无明业火怒盛之时,不知为何却被搅乱一汪波澜。
郑妗姝并未进渔县城,而是驾马几里路停在城郊一处农庄外。
“侯爷可有要与我说的?”
郑妗姝垂眸解下黑袍,侧身掀盖在褚炀身上,而后自顾自将面具戴上,翻身下马,露着那丑怖的青面獠牙静静望着马上的褚炀。
“秦丘与此次税银失踪案有关,他在此案的身份是押送队伍中的司库账房李成钊。”
“三月前我来榕郡办案,那时候的他却只是一介乡野村夫,待我命人前去提审他时,却发现人已经意外坠崖身亡,家中正在为他办丧。”
面具中传来闷哑的声音,郑妗姝说道,“若我说是太子的人追杀他,却被我救下了,侯爷可信?”
褚炀不语,眼中闪着躲避,他下马站在郑妗姝面前,见她卸下黑袍后,一身劲装,背手而立的模样,蓦地让他想起当初在朝堂之上翻云覆雨的郑绍林。
“郑家暗卫,侯爷应当所有耳闻,父亲故去后暗卫由我接手,当初埋在榕郡的眼线盯着秦丘,一直相安无事。”
“可在侯爷出城不久,暗卫来报,有一队人马紧随侯爷其后,我担心秦丘之事暴露,所以尾随而来,果不其然,太子发现了秦丘未死……”
呼吸逐渐沉重,褚炀眼眶酸胀,几日累压的疲惫一瞬间排山倒海般扑涌而来。
“秦丘与墨阳曹家是父亲让你救下我的筹码,我不可能让他们出事。”
“所以秦丘,我必须救下,”郑妗姝看向庄内,又道,“而如今,在秦丘眼中,侯爷才是他的救命恩人,如何把握,该看侯爷你了。”
郑妗姝立在门前,如青松挺拔,她叩响门栓三声,没一会儿屋内便出现了一位蒙面人,她朝褚炀拱手行礼,将两人请了进去。
“主子,迷药的药效已经过了,可人还在昏迷。”亚青在郑妗姝耳旁低语道。
“那便泼醒。”郑妗姝将桌上的凉茶递去,压着低哑的嗓音说道,“泼不醒便一刀了结,一了百了。”
褚炀站在郑妗姝身旁神情颇为复杂,恍惚间,他想起郑绍林临终前的嘱托。
“妗姝身弱,烦请小侯爷照顾……”
郑妗姝回身仰看着褚炀,眉头微挑,“侯爷在想什么?”
褚炀落下眸与她相觑,幽深与琥珀碰撞,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犹如一根线埋入了他身体中,无声无息的沿着经脉游走。
“咳咳——”
一阵咳疾声打断了两人交汇的视线,凝滞的空气瞬间哗啦流通起来。
亚青从后院快步走来,“主子,他醒了。”
郑妗姝起身行在褚炀身前,两人一前一后走去了后院。
秦丘迷迷糊糊醒来时发现两个面具人身后是位身穿黑袍的高大男人,他吓的不禁蹬腿求饶,“别杀我!别杀我!”
郑妗姝走上前蹲在秦丘面前,哑声道,“救你命的人来了,你想活命吗?”
紧闭双眼的秦丘便微眯一只眼偷偷打量着郑妗姝身后的黑袍人,怯怯难安。
褚炀放下兜帽,露出冷漠的神情,他端详秦丘良久,缓缓开口,“我该叫你秦丘?还是李成钊?”
秦丘故作茫然看向褚炀,抖动着颤颤嘴唇,“这位贵人在说什么?我……我当然是李成钊了……”
“很好,”褚炀走近几步,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冷喝道,“作为周莠成的爪牙,同他一起贪污税银,嫁祸他人你可知罪!”
秦丘大惊失色,忙的冤鸣着,“贵人说的我实在是听不懂啊!”
褚炀嗤笑着,“周莠成已经认罪招供,你还不认?”
“你们借那招摇山红泥小路与浮罗江岸口将那税银偷梁换柱,暗渡陈仓,诬陷忠良,还不认罪吗?”
“周莠成可是将你招供的明明白白,你竟还是嘴硬,咬牙不松?”
愕然的神情划过一抹暗光,秦丘喉结滚了滚,透着犹疑。
“其实,你有两条路,”一旁的郑妗姝突然道,“若你是李成钊,贪污税银那就是死路一条。”
“可你若是秦丘,那便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毕竟李成钊已经死了,贪污与否并不重要,但李成钊也可以突然活过来。”
“哪条路好走,还用抉择吗?”
“落霞山追杀你的刀可不会手软,但这位救命恩人就不同了。”
“冤有头债有主,你的这位恩人只要一个真相。”
郑妗姝的话在秦丘脑海中疯狂乱窜,如一场风暴袭来叫他此刻无法静下思考。
唯一想的,便是活命。
“小人求侯爷救小人一命!”秦丘麻利的伏跪在地,“三月前,小人听说侯爷在查当年盐铁案的卷宗与账目,以为事情败露……”
“请侯爷救小人一命!小人定当知无不言!”
褚炀弯着身,凝睇着身体不停哆嗦的秦丘,猛地捏着他的下颌,迫使他直视自己。
“我可以当你是秦丘,当年之事待本侯回京再慢慢审问,如今我要你告诉我周莠成到底是如何贪污那税银!”
见秦丘面色突变,褚炀拔剑将剑锋抵在他脖颈处,“但如若有假,本侯手下不会留情。”
秦丘不住哀嚎,欲哭无泪道,“周大人只让小人一直替他做暗账,而后便给了小人一个身份押送税银进那招摇山,趁所有人休息的时候在水里下了蒙汗药……”
说到此,秦丘指了指自己,不停地摆手,“小人自己也喝了!真的!之后发生了什么小人真不知啊!后来在堂庭驿站,小人将一辆骡车上的银箱捅破一个口便偷偷逃走了!”
“这些都是周大人安排的!他说队伍中会有人盯着小人,小人只能照着他说的做啊!其他的小人一概不知!万万不敢欺瞒侯爷!”
“侯爷明鉴呐!”
剑锋勾起他觳觫颤栗的神情,面上肌肉因惊惶而痉挛抽搐,褚炀意味深长的注视着他,目光让秦丘愈发瘆瘆。
“当年你敢销声潜逃于圣旨之下,如今你为周莠成走狗替他做暗账,贪污税银……”
“是否留有后手本侯劝你当下最好知无不言,这是你最后的活命机会。”
见秦丘脖子微微后缩,眼中蕴着犹豫不决,郑妗姝玩味看向褚炀。
“侯爷难不成是想要这暗账的账本?”
秦丘眼底惊起晦暗,他咽咽嗓子含糊其辞道,“这暗账都是周大人……”
“啊———”
一声惨叫响彻农庄,秦丘瘫软在地,躬身蜷缩着。
暗红血水汩汩外流,秦丘拱手捂着大腿根,抬眼发现剑锋又笔直指向自己心口,他忍着剧痛不住的磕头,痛哭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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