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的雨夜总是微凉的,于魔族来讲不算什么,无夜城内的人族却会在家里生点火来取暖。
无伤端着滚烫的茶水走入城楼,息渊正倚坐在榻上,左手撑额,阖目休息。他听闻人族拿这种东西浸泡水中饮下可作提神之用,便擅自寻了些来给息渊泡上。
城外的人族宗门修士集结而成的大军已围城数日,鏖战之下,人魔双方皆有死伤,可到底还是魔族伤亡更加惨重。
之所以如此,并非魔族战力逊色,而是因息渊之命,若非迫不得已,不得伤人族性命。
多日下来,魔族当中已有不少将士颇有微词,甚是不满。
“无伤。”
放下茶水转身欲走时,息渊在身后叫住了他。
无伤转身,见榻上青年鸦睫微抬,赤色的瞳仁中沉静如水,“尊上有何吩咐?”
“紫鹞今日之言,我想了很久,人族,魔族发展至如今局面,我亦有错。”他声音安若流溪,眸下跳动着烛火,“这无夜城当初若交给神族来统辖,形势便不会如此急转直下。”
无伤硕大的身躯霍然跪在息渊的面前,“尊上,紫鹞是魔尊的细作,这种时候说这些话,不过就是见机动摇军心。若非是尊上,神族又怎会容我魔族百姓栖身于无夜城中!”
他声音沉痛愤慨,“当初为了六界太平,牺牲魔,灵,妖三界与混沌之墟同归于尽,妖族和灵族在人界可以安居,为何偏偏要将我们魔族安置于那地浊汇集之处?如今三界五族皆安,唯有我魔族被弃如敝履,老不善终,幼生胎弱,尊上,若不是你,那些神族恐怕只会放任我族在浊气中终亡。”
“尊上拼却性命挣来的这一点公道,却被魔尊这般利用来对付尊上,属下也替尊上心寒。”
九尺高的汉子说话声音都哽了几分,反倒是座上息渊眉眼无波无澜,漫不经心的哂笑一声,“这些都无关紧要。”他眸光悠远,望向城楼下长天下,法力流转时映亮的夜幕,“不论谁胜谁败,此战都是我输了,好在百越部如今已尽数适应人界之气,长此以往,百越一脉总能绵延下去。”
无伤听出了他话外之音,伏身于地,“尊上,百越部不能没有您啊!”
天边霞光乍现,息渊浅眯了下眼,“来客了,你退下吧。”
一身霞光白帔的男人缓步踏入这人间陋室内,连一室朴素都被染上清圣之光,来者施施然淡笑着看向倚桌而坐的息渊,华颜不见威赫厉色,浑身气度却有容天地。
“少君,多日不见。”
息渊勾了下唇,“帝君来此,是来践约的。”
“非也。”乌发素颜的天族帝君踱步过来,坐在了息渊的对面,广袖轻挥,桌上热茶便换了一盏玉壶,一对琉璃月光杯,琥珀色的酒液澄净透明续了满杯,“九重天上百年成一壶的玉琼仙酿,本君特意带来给少君尝尝。”
息渊垂眸望着那清冽映光的酒,丝毫未动,帝君便又补了一句,“放心,无毒。”
息渊不置可否,执杯刻意不搭理过来和他碰杯的帝君,仰首将杯中仙酿一饮而尽。
帝君含笑问他,“如何?”
“不难喝。”息渊放下酒杯,不咸不淡的说了这三个字,酒杯中的仙酿自动续满,他便又饮下一杯,“如当初你我约定,我未能做到人魔和平共住于无夜城内,本该任由你处置,但帝君可否容我晚一些赴约。”
帝君闻言知他还有未尽之言,笑问,“看来,洒脱如少君,如今在人界,也有放不下的事。日前红鸾星官忽然来向本君请责,谈及少君闯入红鸾星宫,测问姻缘之事,本君还当是星官酒醉妄言。”
“他并不是妄言,我想要的,不过是人界百年,百年之后便如你我约定,我会终身守于界空之地,有生之年,必不会让魔族再踏入人界一步。”
帝君喟然叹息,“当初约定不过是戏言,本君是想让少君看清,人魔两立的局面非须臾可改,但本君不会因魔族伤人而将魔族赶尽杀绝,也不会因人族惧怕魔而杜绝魔族踏入人界。”
息渊冷哼一声,“所以魔族就该在地浊之处等死吗?”
“这天地间没有哪个族类该死,但若一族灭亡,便是自然之法。所以你我的赌约,并不全然是你输了,界空之地何须谁来守,天地生灵往复循环,你我皆是看客。”
帝君之言极为豁达,息渊听罢,却微眯起了凤眸,冷嗤道,“说得倒是轻巧,若今日面临危局的是你神族呢?”
乌发华容的青年慢慢饮下一杯酒,“若当真如此,恐怕我尚且不能如少君做的这样好。所以,少君要不要考虑下来我神族。”
“……”
息渊自然知道这神族帝君不过又是一句戏言,九重天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上的,若没有无上修为和百炼而成的仙躯仙骨,如他那样上去也只能短暂逗留罢了。
看到息渊神情当中的无语时,帝君“哈哈”一笑,“罢了,一切自有天定,今日本君来,不过是想略施援手,劝退城外的人族宗门修士,自此之后,神族当不再插手人魔之间的纷争,少君,如今已到了神隐之时。”
话音落下,坐在对面的青年已如云雾散去,只余下一句缥缈之言,“这酒便赠给少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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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蘅被影璃带到了一座孤山之上,夜色昏暗,她也无法辨别此处是哪里,正欲询问时,转身看到了山脚下的广袤大地上,浮动盘旋着的流光法术,和灯火一同照亮了整片土地。
“那是什么?”白蘅停下步子,望着那片如仙境一般的地方,春雨细绵,拍打在叶片上发出簌簌声响,让她听不到那里传来的嘈杂人声。
影璃转头瞥了一眼,见那些一日盛过一日的阵法旋光隐约有褪去的迹象,心中觉出几分蹊跷,“那是来围城的人族宗门。”
白蘅讶然,“这里是……无夜城?”
“几日前,一个魔族将士在人族的街巷内被虐杀,将士们极为愤慨错抓了很多百姓,其中便有在城中避难的人族修士,便也是送你来的那户人家,家中的男主人又不慎死在魔族将士的手下,一切发生的太快,等手下的魔将来上报少君之时,人族宗门已集结于城外。”
白蘅神色黯然的望着山下,无夜城的城墙如一道天堑将世界都分割开来,一半是城内昏沉惨淡的灯火一半是城外气势盛大的法术。
春雨顺着树叶汇成雨滴砸在她的脸颊上,凉意侵入骨血,她只觉得有几分悲怆,强大如息渊,所求种种,竟也无一能如愿。
“顺着这条路向北走,下了山,你就能走出无夜城的法障。”影璃低头将一个银环套在白蘅的手腕上,如她在百越丘时戴的那个一般,“这个是魔晶打造,戴在手上便能以魔气掩去你身上人族的气息,法障不会阻你。”
白蘅抚着手腕上的银环,默然点了下头。
影璃歉然道,“扶桑灵墟非寻常之地,我也只能依托尊上阵法前往,所以,哪怕带你出来也只能在无夜城中,离开这里以后……就别再回来了。”
“影璃。”临分开之前,白蘅蓦地开口叫住了她,那绝色的红衣女魔立于暗夜中如鬼魅般,目光柔和的看着她,“你是御神戟的器灵吗?”
影璃眼中讶然之色一掠而过,浅笑,“当然不是。”
白蘅眸底神色微变,咽喉逐渐发紧,视线被水雾遮挡,她轻眨了下眼,勉强笑了下,“你们……要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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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神族帝君亲临五大宗门军队之中劝说几位长老退兵,自然,帝君的面子是要给的。
宗门修士们收法器的收法器,收阵法的收阵法,正在忙乱之际,无夜城的城楼之上,忽然传来喧哗。
有人来报,“长老,这些邪魔外道,竟然拿城内的百姓来威胁我们!”
帐中帝君扼腕叹息,息渊,你看,这便是天意。
暮春时节的风丝毫不见凛冽,但不论城上还是城下,人还是魔,无一不是脸色凝重,仇恨满目。
影璃赶到城楼之外时,看到魔尊身边的七大魔将气焰嚣张,手执魔器将息渊困于城楼内,无伤和其他百越部魔将都已半身染血被押跪于一旁。
瘦骨如柴的紫鹞笑得狠戾,一脚踩在无伤腿上汩汩流血的伤,“百越部真是忠心,连魔尊的命令都敢违抗!”
无伤痛的脸色发白,却不吭一声,紫鹞见状,咬着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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