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熏香的余韵袅袅未绝,那森然屈辱的气息却已令嘉宁几欲窒息。
她一刻也不愿再待在这令人气窒的牢笼,强忍腕间剧痛与心头翻涌,对着裴景昱那玄色孤峭的背影草草一福,声音紧绷如弦:“臣女告退。”
不待回应,她已决然转身,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这压抑的殿宇。
殿外,五月的骄阳刺目,却驱不散她心底的沁骨寒凉。
嘉宁扶着朱漆廊柱,急促喘息,试图平复狂跳的心房与翻腾的屈辱。
然而,举目四望,才惊觉这东宫楼阁嵯峨,回廊九曲,来时侯府的车驾何在?
她又该从哪座宫门离去?
莫大的无助顷刻笼罩她。
永宁侯……永宁侯何在?
恰见一名身着浅碧宫装的宫女低眉敛目,捧着托盘匆匆经过。
嘉宁如遇浮木,疾步上前拦住:“姐姐留步!敢问永宁侯……此刻何在?”
宫女被她遽然的动作一惊,看清她衣着不俗,连忙垂首恭敬回道:“回姑娘的话,永宁侯爷……约莫两刻钟前,便已离宫回府了。”
轰然——
仿佛惊雷贯耳,
最后一丝侥幸立时劈碎。
她身形晃了晃,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尖锐的痛楚几欲刺破皮肉。
果然……他果然存了那龌龊心思!
将她孤身遗弃在这龙潭虎穴,是巴望她能“留下”罢?
用亲生女儿的体面与自在,去换他侯府的锦绣前程!
从此处深宫到永宁侯府,隔着半个皇城,难道要她一个闺阁女子徒步归家,沦为满京笑柄?
绝望如寒潮漫涌。
她想起太子妃嫡姐赵婉宜所居的宫苑。
可上次那场“姐妹情深”的留宿,那盏被下药的熏香,那险些将她推入深渊的算计……
嫡姐温婉端庄面具下的阴冷心机,比这东宫的明枪更令人胆寒……若再去求助,无异于自投罗网,不知又要付出何等惨痛代价……
嘉宁孤立在雕梁画栋的回廊之下,阳光透过繁复窗格,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支离破碎的光影。
她如同困于金丝笼中的鸟雀,四顾茫然,进退维谷。
那单薄挺直的背影,浸透了入骨的孤寂与悲凉。
她未曾察觉,远处一座高耸殿阁的飞檐下,一道玄色身影正负手而立。
裴景昱深邃的目光穿透层叠宫宇,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精准地落在廊下那孤立无援、彷徨失措的身影上。
看着她因父亲遗弃而流露的惊怒无助,看着她忆及嫡姐时蹙起的眉尖,看着她在这深宫迷局中茫然四顾的脆弱……他冰冷的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一丝掌控一切的、近乎残忍的满意弧度。
越是挣扎绝望的猎物,落入网中时,姿态才越令人心折。
他薄唇微启,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侍立一旁的心腹侍卫耳中:“去,备车。送嘉宁姑娘……回永宁侯府。”
那“送”字,刻意加重,带着施舍般的恩典与不容置喙的命令。
“遵命!”侍卫领命,无声退下。
-
当一辆饰有东宫徽记、低调却难掩华贵的青帷马车稳稳停在嘉宁面前时,她心头百味杂陈。
屈辱、愤怒、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更多的是对太子那洞悉一切、玩弄人心手段的深深忌惮。
她沉默地登车,厢内熏着淡淡的龙涎香,却令她胸膈翻腾。
车轮辘辘,碾过漫长宫道,亦碾过她残存的自尊。
马车最终停在永宁侯府那熟悉的、此刻却显得无比凛冽的朱漆大门前。
门房见是东宫车驾,慌忙大开中门。
嘉宁面无波澜地走下马车,无视仆役们惊疑闪烁的目光,径直向内行去。
刚绕过影壁,便见赵守庸一脸焦灼地在正厅前的庭院中踱步,显已等候多时。
一见嘉宁孤身回转,他先是一怔,随即眉头紧锁,目光如炬在她身上反复审视,带着毫不掩饰的狐疑与急切:
“你……你如何回来了?!”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难以置信的惊愕,“太子殿下……殿下他……?”
未尽之语,是生怕功亏一篑的焦灼。
嘉宁步履未停,甚至未瞥他一眼,只冷冷抛下一句,声音平静无波,却如淬冰的薄刃:“殿下遣人送我归家。”
“送你归家?!”
赵守庸如遭重击,一步上前,猝然拽住了嘉宁的衣袖,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那云锦撕裂。
他压低的声音因愤恨失望而扭曲:“你可是又开罪了殿下?!你可知为父在太子跟前费了多少心血,赔了多少小心,才搏得今日机缘!你这孽障!你……”
“女儿累了。”
嘉宁发狠抽回自己的袖子,那刺骨的触感与父亲眼中赤裸的算计,令她心底最后一丝暖意也消弭殆尽。
她的声音很轻,像一片飘零的霜叶,却带着冻伤人的寒意,让赵守庸满腔的斥责瞬间哽在喉间。
她不再多言,甚至不屑再看这名义上的父亲一眼,转身便朝着自己那如同牢笼般的院落行去。
背影单薄而挺直,带着心灰意绝的疏离。
“站住!”
赵守庸被她这般无视彻底激怒,厉声喝止,声音因暴怒而变调,“你这般不知礼数!眼中可还有为父?!谢家那乳臭未干的小儿,不过是个翰林!区区七品学士,也配与东宫相提并论?能得殿下青眼,是你几世修来的福分!你竟如此不识抬举!”
嘉宁的脚步未有丝毫迟滞,仿佛那刺耳的咆哮只是穿堂而过的风声。
身后,赵守庸气急败坏的叱骂在空旷庭院中回荡,充满了功亏一篑的怨毒与对女儿“不识时务”的痛恨:
“不知好歹的东西!
你道谢臻那小小翰林真能护你周全?!简直是痴人说梦!
太子殿下抬举你,是你、是我永宁侯府泼天的福气!
你竟敢……竟敢如此辜负!”
看着嘉宁那毫不回头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后,赵守庸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只觉一股邪火无处宣泄。
他骤然一甩袖,对着闻声赶来的管家厉声咆哮,声音里尽是迁怒与惩处:
“去!知会账房!自本月起,三姑娘院里的月例银子,减半!
份例中的时新果品,皆减半!
让她好生在院中‘静养’!好好思量!想不明白……便一直想下去!”
这不仅是银钱上的削减,更是要将她彻底幽禁,用匮乏的用度逼她就范。
管家的头垂得更低,喏喏应声,匆匆退下传令。
庭院里,唯余赵守庸粗重的喘息与空气中弥漫的、令人窒息的算计与森寒。
-
永宁侯府那方小小院落,在赵守庸刻意封锁克扣下,更显萧索。
月例减半,消暑用物短少,连院中唯一一株半开栀子也蔫头耷脑,失了精神。
嘉宁坐于窗边,望着院墙切割出的一小片灰蒙蒙天光。
腕底淤痕未消,昨日东宫之辱、父亲之薄情,恰似森寒藤蔓缠心,勒得她几欲气绝。
那场以命相搏换来的“一月之期”,沉重如磐石压顶。
一月之内,嫁与谢臻?
重重罗网之下,谈何容易!
只觉前路茫茫,尽是绝壁深渊。
正窒闷间,院门外忽起喧哗,杂着管事急叱。
守门婆子惊惶奔入:“三姑娘!侯爷急召阖府往前院,东宫……东宫的人来了!”
嘉宁强抑心悸,随引路仆妇匆匆赶至前院。
永宁侯赵守庸早率合府上下肃立恭候,屏息垂首,鸦雀无声。
嘉宁至,赵守庸冷眼一瞥,旋即漠然。
院中一片肃寂。
阶上立一靛蓝宫服、面白无须之首领太监,身后数名东宫侍卫按刀侍立,服色鲜明,面容冷峻,周身自带凛然威仪。
为首者目光如刀,扫视众人,朗声道:“太子殿下谕令,赐永宁侯府赵嘉宁。”
赵守庸忙率众躬身:“臣等恭聆殿下恩谕!”
内侍微颔首,身后一人双手捧上尺余金云凤纹锦盒,朱漆鲜亮,雕饰精工,一看便知乃宫闱之物。
另一侍卫利落揭开盒盖。
几匹华贵绸缎整齐叠陈:一匹若月华凝练的素白云锦;一匹深沉如夜、隐现龙纹的玄色贡缎……
另一个同样用紫檀木精雕锦盒,亦被打开,内盛各色上等丝线、金银彩缕,苏针成套、银剪小巧、绣绷精致,一应俱全,御用考究。
更备描金绘彩御用花样子:五爪龙腾、祥云瑞霭、宝相莲花,吉祥寓意,昭然其上。
物物皆值千金,件件尽显煊赫威权。
那太监目光如锥,刺向嘉宁,慢悠悠拖长声调:“殿下吩咐,请姑娘——好、生、使、用。”
四字重逾千钧,砸在人心坎。
赵守庸满面堆笑,深躬谢恩:“臣等叩谢殿下厚恩!定当珍视供奉!”
旋即厉声命管事:“好生收起,送入三姑娘院中!”
待东宫仪仗扬长而去,前院紧绷之气稍缓。
赵守庸面上谄笑立时消散,换作一片森然。
他目光如毒蛇,缠住正欲离去的嘉宁,压低声音,字字淬毒:
“孽障,方才所见,此乃天恩!
东宫让你绣,你就给为父拿出看家本事,一针一线,仔仔细细地绣!
绣到太子殿下龙心大悦为止!
若是再敢有半分违逆,或是将这些御赐之物损毁半分……”
他故意停顿,语气阴寒:
“第一个被碾碎的,便是柳氏!
为父有的是法子,让她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生、不、如、死!
而你,就是亲手害她的刽子手!”
言罢,不待嘉宁回应,赵守庸拂袖转身,留下一个背影。
众人噤若寒蝉,目光各异。
嘉宁浑身僵冷,如遭冰水浇头。
父亲字字句句,皆如淬毒匕首,直刺心窝。
她脸色惨白,秋瞳骤紧,指甲深陷掌心,勉力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由碧云搀扶,踉跄回到那方囚笼般的小院。
沉重的数个锦盒已置于她房内案头,却如棺椁,散发着森森寒气。
嘉宁死死盯着它,胸中翻江倒海,屈辱、愤怒、绝望交织如狂澜。
她深吸一气,似耗尽周身之力,方伸出微颤的指尖,打开锦盒,轻轻拂过那匹素白云锦。
这与她当初为谢臻缝制香囊所用的料子,何其相似!
太子送来此物,分明是昭彰的警醒,更是刻毒阴狠的折辱。
要她以同样心血,为他绣一个“更胜往昔”的香囊,以证她的臣服屈从。
“姑娘……”碧云觑着这些物事,又见嘉宁陡然苍白的脸色,忧切低唤。
嘉宁缩手,宛若被那云锦蛰伤,眸中怒火如炽,抗拒之意灼灼翻腾。
绣?为他?
她睨着这些昭示太子掌控之欲的物件,只觉碍眼如钉,憎厌入骨。
嘉宁广袖猛地一翻,携着千钧恨意。
彩线似断魂蝶翼,散落一地,纠缠如乱麻。
那几匹流光溢彩的宫缎亦被带倒,委顿尘埃。
描金花样子,飘零四散。
“拿走!统统给我拿走!”
嘉宁指着地上的一片狼藉,对惊骇欲绝的碧云和婆子厉声叱道,“丢出去!或是……一把火烧了干净!”
碧云和婆子吓得魂飞魄散,噗通跪倒,连连磕头:“姑娘息怒!万万使不得啊!这……这可是东宫御赐!是使者亲自送来……烧了?奴婢们便有九条命也不够砍啊!”
嘉宁胸膈剧痛,恶心欲呕。
看着碧云惨白惊惶的脸,看着地上那象征无尽屈辱的绫罗丝线,永宁侯刻毒的威胁犹在耳边,柳姨娘憔悴的面容恍惚浮现眼前……似万箭穿心。
她周身气力抽空,颓然跌坐椅中,微微闭目,纤肩簌簌而颤。
烧?扔?她不能。
她赔不起母亲的命,更赌不起谢臻……她早已身陷囹圄,寸步难行。
心力交瘁,遍体生寒。
良久,她无力挥手,声喑哑空茫,厌弃与深倦交织,似耗竭最后生机:
“……收起来。寻个……最僻静、最不见光的角落……搁着。”
眼不见,心或可暂安。
纵然是饮鸩止渴,片刻喘息。
碧云和婆子们慌忙爬起,手忙脚乱将地上散乱的绸缎、彩线、箧骸、花样,一股脑囫囵收起。
那承载着屈辱枷锁的绣料,终被碧云战战兢兢塞进衣柜最底,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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