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九晏的语调极其低微,裹挟着梦魇的沙哑与撕裂感,却异常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殿宇中。
他倏地攥紧了手,指节泛起骇人的青白,紧接着,一句更轻、却更涩哑沉痛的呓语挣扎而出。
“恨……你……骗我。”
裹挟着怨怼的梦呓,重若千钧地砸在了时卿耳畔。
如同晨雾遇阳般,时卿眸中刚刚浮起的柔和刹那褪尽。
她缓缓收回虚悬的手,无声顿在离谢九晏咫尺之遥的半空,心底最后一丝涟漪亦彻底平息。
那句在梦中仍旧压抑着痛苦的低喘,在她耳畔沉沉回荡,挥之不去。
瞬息间,一种奇异的冲动倏而在她胸腔里蔓延开来。
不是愤怒,亦非屈辱,更接近于……一种沉冷的不平。
她甚至想穿过梦境的壁垒,对着这个无端指控着她的男子反问一句——
谢九晏,我何曾骗过你?
她同他之间,或许有过避而不谈的沉默,有过权衡之下的隐瞒,但……她说出的每一句话,立下的每一次承诺,从未掺杂过半分虚假,更不屑于用谎言去蒙蔽。
那些最终没能做到的事,他的疏离和责怨,她早便坦荡受下,亦从未试图逃避。
可唯独这“骗”字——她不认。
没有再试图靠近,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时卿长久地注视着谢九晏眉间残余的痛楚痕迹。
她倏然牵起唇角,眼底却无半分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容撼动的、近乎冷冽的沉凝。
谢九晏,你又凭什么……问出这样一句?
……
一阵撕裂般的窒息感攫住心脏,谢九晏倏然睁开了双眼!
仿佛刚从溺毙的深渊挣扎回岸,他胸膛剧烈起伏,重重地喘息着。
冷汗早已浸透内衫,额发湿漉漉地黏在鬓角,衬得那张惊魂甫定、毫无血色的脸愈发苍白如纸。
谢九晏失神地跌坐在冰冷的座椅上,眼底那抹浓得化不开的伤恸,如同墨汁滴入清池,久久未能晕散,透出一种罕见的茫然与无措。
他已经很久……很久,未曾梦见母亲死时的模样了。
自从……
他指尖几不可察地蜷了蜷,仿佛在寻找着什么般,视线自殿内缓缓逡巡……最终,定格在窗前那张空置的软榻上。
心头倏而腾起一抹连他自己都未曾觉察的微弱渴盼。
曾经,在他被梦魇折磨得近乎难以入眠的那些时日,每每惊醒的一霎,总能看到一个人。
那个强硬的、自以为是得令人恼火的身影,那个无论他如何恶语相向、冷声驱赶,仍旧死赖在他身侧,偏得守着他睡去后方肯悄声悄声的人。
谢九晏的眸光凝滞了一瞬,随即,一股更加深重的冰寒自心底蔓延开来,瞬间冻结了那抹尚未成形的妄念。
他猛地收回视线,眼中翻涌的波澜渐渐沉淀下去,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墨色,如同凝固的永夜。
梦魇的后半段狠狠楔入脑海,将那些不合时宜的幻影彻底刺穿——
……
谢九晏背靠着冰冷的石壁,殿外的风将几个高阶魔将的议论吹散开来,又清晰地灌入他耳中。
“时护法啊……那可真是君上面前顶顶风光的红人了!”
一个粗犷的声音率先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艳羡。
另一人接过话,嗓音略带不屑,却难掩兴奋:“这还用你说?听说人家昨儿夜里又替君上‘清理’了一派不安分的族群,啧啧,那手段……”
“不过……君上走火入魔得越发频繁了,那股子嗜血的劲儿上来,连我见了也发怵……”
那人顿了顿,话语里掺上了几分心照不宣的暗示:“这时护法能替他料理那些腌臜事,深得倚重也属应当。”
“依我看……不止是倚重吧。”
一道带着狎昵意味的笑音响起,虽压低了声音,却更显刺耳:“我听说……君上私下里对这护法……很是‘亲近’呢?”
“一个出身低微的精魅,能在魔界攀得这般高,难说……”
“闭嘴!”有人语调微急地喝止了那未尽的话,“你不要命了!”
所有话音戛然而止。
但那句没有言明的暗示已如带毒的藤蔓,猝然缠上心头,让谢九晏浑身血液瞬间冻结。
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攥紧,指甲深陷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他咬紧牙关,只觉通体冰寒,五脏六腑都仿佛被无形的冰锥刺穿绞紧,连身体都成了僵冷的累赘。
他知道谢沉的功法早已失控,多年无法纾解的狂暴反噬,如同不断溃烂的毒疮,早已将其彻底吞噬,变得愈发嗜血而暴虐。
也是因此,当年谢沉才会误闯花妖族境,遇上了……母亲。
所谓的“父子之名”,谢沉没有看在眼里,他又何曾在乎半分?
他甚至不止一次地怨恨,自己身上为何流淌着他的污血,为什么这个沾染无数命债的人,仍然可以这般自在安稳活在这世上!
可是……为什么偏偏连她也是?
这个念头如同淬了寒毒的利刃,狠狠剜进谢九晏混乱的思绪,带来从未有过的绝望与茫然。
眼前似乎浮现起那人鲜活明艳的笑靥,虽然霸道、自以为是,亦总是挂着烦人的笑意,却似乎永远与阴冷污秽绝缘的身影……
时卿……
你竟当真……在为虎作伥?!
许久以来潜藏的疑虑,随着那些话语骤然撕开伪饰,血淋淋地摊在眼前,谢九晏的认知几乎溃败,唯剩一股几乎将他撕裂的失望与……痛楚。
那日,他像个失魂的傀儡,在时卿回来的必经之路上立了一夜,直到天光将尽,廊下终于响起熟悉而略显滞重的脚步声。
他猛地抬眼。
是她。
她穿着那身惯常的黑红劲装,步履却比往日迟缓,脸色在熹微晨光中透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眉宇间凝着曾浅淡的疲惫。
与往日不同,谢九晏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了她衣摆和袖口的位置,只一眼,心便猛地沉坠,直落无底寒渊!
那里沾染着大片大片已经干涸、凝结成深褐色的污渍,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即便隔着数步之遥,也如同实质般狠狠刺入他的鼻腔。
其实……他并非全然不知。
只是以往,时卿总会先去涤净这些痕迹,换一身清整衣衫才肯出现在他面前。
他也总是心照不宣地不去问,不去看,仿佛这样,便能在摇摇欲坠的认知边缘,为自己、也为她,保留最后一点虚假的余地。
而这一次,那些秽语如跗骨之蛆,他再无法佯作不知,自欺欺人地去维持那可笑的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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