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鸷今夜难得失眠。
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直到子正时分也没能睡着,于是薛鸷干脆不睡了,披衣起身,又从箱柜里找了块黄布,往里头包了些纸钱拿去后山坟地里烧。
火光湮灭后他又守着那些纸钱灰蹲了会儿,才想起还有怀里的香烛忘了点,又匆匆忙忙拿出来给补上。
“大哥,你不识数,记得把钱揣好了拿去给咱娘管着。”说到这里他忽然一顿,他娘死得太早,也不知如今去投胎了没有。
“这样,娘要是早去投胎了,你就把钱拿给阿爹收着,记住了。”
今日是他那傻哥哥的忌日,这人生下来就是个傻的,人都会跑了,可却连声爹娘都不会叫。好的时候人就在村里闲逛,若是不好的时候,一个没看住,让他乱走到山里也是有的,实在很叫人操心。
薛鸷心里其实是不大相信人死了还有鬼魂,更不信那地底下还有阴间地府,可却又害怕这世上真有,因此每逢亲人忌日,也总要烧些香烛纸钱过去聊作慰藉。
烧完包袱,薛鸷也已经走了困,见山里忽地起了风,像要下雨了。
他这会儿还不大想睡,独自在林中乱逛了会儿,心里蓦地却想起一个人来,薛鸷手里拈着胡乱扯来的树叶子笑了笑,这三更半夜的,实在是再适合扮妖怪不过了。
这样想着,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赶到了那片柴火棚附近。薛鸷先是隔着很远地学了一声狼嗥,这山里安静,纵使隔得远,他的声音还是幽幽然荡到了沈琅耳边。
这几日风大、又冷,沈琅夜里总睡不踏实,就算是整个人都缩裹在被子里,四肢也是冷的。
他原本就睡得不沉,半梦半醒的,如今听了这声几乎能够以假乱真的狼嗥,顿时惊吓出了一身冷汗,人也完全清醒了过来。
他这样的身体,走不动、也跑不了,若真有野兽寻来此处,那他也只有活活等死的命。
沈琅不敢乱叫人,他这儿地太偏,离他们住的地方都远,万一把那野兽引了过来,就算有人听见他的呼救赶来,恐怕也只能为他收尸了。
狼嗥声渐渐地越来越近,而且听声音,那只野兽十有八九是直奔他这里来的。
就在沈琅的神经高度紧绷的时候,那狼嗥声却兀地停下了,随后棚子外响起了一道幽然而又冷森的人声:“沈琅。”
“沈琅——”
调子被拉得很长。这般平直又不带任何情绪的声调让沈琅顿时感到毛骨悚然。
沈琅哪里敢答应,可那个“人”,或者说是妖怪,却始终在不断地重复着他的名字。
今夜山上连月光都很黯淡,沈琅几乎什么都看不清,除了那道声音,便只能听见山里林间猎猎作响的风声,四处树影幢幢,只有黑暗和冷风向他欺压而来。
他到底年岁不大,又不能行动,只能恐惧地抓紧了手里的木簪,默默地屏息,心里祈祷这成了精的野兽能放过自己。
沈琅闭着眼,突然发现近在耳边的那道声音又消失不见了。
他忍了一会儿,才又重新睁开眼,他下半身并没有全瘫,大腿隐约还能使上几分力气,再加上腰腹和手臂的力量,沈琅很辛苦地才从将自己撑了起来,勉强靠向了那稻草床靠。
就在他小心翼翼地往棚外看去的那一刻,突然有个硕大的黑影从临近的树上跳了下来,随后便猛然朝着他这边扑了过来。
沈琅这一下是真的被吓坏了,口里只顾“妈妈”“阿娘”地胡乱叫喊着,声音里隐约带了哭腔。
临到近前了,那黑影不知怎么又停下了,贴在那竹篱上低低地笑:“小瘫子。”
“胆小鬼。”
沈琅似乎还没缓过劲来,有些怔怔地:“你是谁?”
“我是你大爷,这么快就不认得了?”
薛鸷见他被吓得这样,这才把身上披着的那块狼皮取了,又把才刚燃到一半的蜡烛点了起来,照在自己脸上:“别怕,不是狼。”
“我逗你玩呢。”
他看见沈琅先是直愣愣地盯着他,眼角好像已经湿润了,然后瘫在这堆稻草上不说话。
薛鸷后退两步,借力翻进了这间棚屋,避开那些干柴,他把蜡烛放在一处空地上,随后径直走到沈琅床边,借着那一点微弱的烛光,他能看见这个人似乎在瞪着自己。
“我不知道你会这样怕,”薛鸷没什么诚意地笑道,“对不住。”
沈琅咬着牙没应声。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沈琅简直要被他气出血来:“你怎么还不去死?”
他分明睡得好好的,是这得了疯病的土匪头子大半夜不睡学狼嗥将他吓醒,他怎么还有脸问自己为什么不睡?
被他咒了,薛鸷也不恼,面上仍带着笑:“怎么说话的?我是猜见你睡不着,所以特来陪陪你。”
说完不等沈琅应声,他便自顾自地把人往里边一挤,大咧咧地挤上了那张稻草榻:“你这褥子倒比我屋里还要软和些。”
沈琅此时已经完全不想再给这匪头留面了,用手肘狠狠往他那边捅了捅:“滚开。”
“你讲不讲理?要滚也是你滚,”薛鸷道,“这山中寨里一粒沙子一根草都是我的,我想待在哪儿就待在哪儿。”
沈琅又不说话了。
薛鸷用手肘轻轻一戳他,见沈琅没什么反应,干脆又将人往里再挤了挤:“喂,你刚才真以为我是狼妖么?”
沈琅动了几次手,却压根推不动他,只能被挤进角落里。要不是方才他惊吓过度,手里那根削尖的木簪眼下也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不然他真想拼尽全力往薛鸷舌头上扎一下。
“我那天和你说的话,你果然信了,”薛鸷挺得意地抬手去蹭他的眼角,那里还是湿的,“好可怜。”
沈琅立即把脸别过去。
“干嘛不说话?”
“你是不是闲的?”沈琅咬牙道,“得了疯病就去治!”
薛鸷看他这样,只觉得很好玩,可惜今晚上没月光,棚屋里唯一一根蜡烛,不足以叫他看清楚这人恼红的脸。
“我刚才听见你喊你妈妈,又喊你阿娘,”薛鸷问他,“你阿娘呢?”
沈琅不吭声,薛鸷就用手肘撞他。
沈琅实在不堪其扰,只恨声道:“死了。”
“怎么死的?”
“那人雇你杀我,他没和你说么?”
薛鸷听出他在套话,于是笑笑道:“我们这些人替人做事只看银子,打听人家将死之人的生平家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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