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述稳是被热醒的,睁开眼只有漆黑一片,她几乎以为置身在阴曹了。
“述稳,你醒了?”
杭述稳适应许久,才瞧清了宋厘微满是担忧的面孔。
“娘?”
才开口,杭述稳便觉得喉间隐隐作痛,仿佛一柄铁刀划过喉咙。
四周摇摇晃晃,不时有马蹄踏雪的咯吱声传来。
原来她还在马车中。
她挣了一挣,发觉自己竟然被宋厘微抱在怀里。
杭述稳一阵头晕,额头上针扎一样,传来细细密密的疼痛,眼皮沉重到抬不起来。
“娘,我怎么了?”
宋厘微用干净的丝帛擦了擦她的脸,“方才你突然就晕倒了,还发起了高烧。”
奶娘的手不停地搓着杭述稳滚烫的手心,在旁边急急道:“小姐准是得了风寒了。”
宋厘微冷哼:“我看曹州就是与述稳相克。”
“我看也是。”
奶娘附和一句,正要收回手,杭述稳的体温却急速地冷却下来。
见多识广的奶娘不禁一怔,这般情景,与其说是染了风寒,不如说是中邪。
听说邪祟上.身后,人会高烧不退,待邪祟离体,人又会手心冰凉,冷气入骨。
听着冷风呼啸而过的嘶吼,杭述稳反握住奶娘的手,勉力扯出一个笑脸,眉眼弯弯地问道:“我们入住的那个官驿怎样了?”
既然而今他们都平安无事,那个邪性的官驿必定被处理了。
杭述稳如是猜想。
“什么官驿?我们从未住过什么官驿。”宋厘微动作一顿,手背在她额头上贴了一贴,反问道,“述稳,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奶娘听在耳中,心弦又是一紧。
没错,准是中邪了。
宋厘微的回答实在是出乎意料,杭述稳被问得一愣,不知作何反应。
她试着从宋厘微怀中直起身,一时也分不清此前发生的连连怪事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可是那两只书生鬼……
杭述稳不敢再想,本就白惨惨的一张脸更是再无人色。
左思右想间,她忽然嗅到了那股熟悉的、令人神魂颠倒的清冷香气。
指尖微颤,杭述稳抬起绣着暗花的袖口,鼻尖一动,香气乍然逼近。
别具一格的牡丹花香,夹杂些许皑皑白雪散发出的寒气。
是那只小绵羊身上的味道。
杭述稳像是呆木一样一动不动,鼻尖沁出一丝冷汗。
“述稳,你怎么了?”
她的异状令宋厘微忧心不已,“你别吓娘……”
杭述稳端详片刻宋厘微与奶娘的神色,看来她们都闻不到这个味道。
她垂下眼皮,乌黑的长睫颤了一颤,继而掩去复杂的神情,转头对宋厘微笑了笑,说道:“娘,我没事。只是想起刚才的梦境,觉得挺好玩儿的。”
她身.上换了一件更加厚实的水红色旋袄,毛茸茸的领子蹭着下巴,将那张脸衬得如珠似宝俏丽可人。
杭述稳的笑容一如既往,还小动作不断地挠了挠宋厘微的手心。
宋厘微这才放下心来,搭上她的话茬:“快给娘讲一讲,你做了什么梦?”
杭述稳暗暗捏紧了手,控制住险些发抖的声音,含笑说道:“我梦见了一只小绵羊。”
“咣当——”
奶娘袖中的暖炉掉落在地。
她儿时听过不少异闻奇事,据说,羊是沟通阴阳两界的使者……
奶娘貌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嘴:“小姐,你梦中的那只羊可是长了一张人脸?”
“没有啦,它就是一只普通的小绵羊。”稍作停顿,杭述稳才继续说,“不过,倒是有一点很奇怪。”
奶娘急得快要站起身.来,额头上遽然冷汗涔涔,连她自己都没有觉察到。
“奇怪在哪里?”
她宛若一张蓄势待发的弓箭,恨不得下一刻就要冲出去为杭述稳找黑狗血驱邪。
倘若杭述稳真是中邪,曹州这地方邪性得很,不能再往下走了,还是快快打道回府为好。
杭述稳却笑意盈盈地说:“它身上好香啊,像是牡丹花的味道。”
一颗豆大的汗珠滚落,奶娘瞬间瘫软着靠上车厢,长长舒了一口气。
花香啊,看来是她多想了。
出了雪窝子,风雪便不成气候,天上飘落的雪花越来越小。
车厢内不时传来笑语欢声,杭述稳这场来去匆匆的“风寒”,好像被所有人抛之脑后了。
好似从未发生过一般。
*
马车辘辘前行,任凭风雪摧折,马夫却岿然不动,始终保持着一个怪异的姿势,僵硬地驱赶死气沉沉的骏马。
护院脸上盖了蓑衣,看不见是何表情。
倘或子时有人路过,定会啧啧称奇。
官道之上,怎会有纸人驾驶纸车纸马?
卯时雪停,辰时四刻,天际方才微明。
四匹高头大马拦在前路,见马车驶来,一人翻身下马,上前问道:“敢问阁下可是自姑苏前来?”
看他身材高大,孔武有力,马夫猜想应是官差,于是倏然拉紧缰绳,下来作揖。
“我等一行正是自姑苏而来,不知几位官爷是……”
那人却朗声笑道:“兄台客气了,我们不是官差,而是班府的护院,奉夫人之命,在此迎接亲家夫人与小姐。”
奶娘闻听此言,讶异道:“夫人,怎么是班家的人来了?我还以为是姑太太差人前来迎接。”
“许是夫君的信比我们先到曹州。”
宋厘微想了一下,说道。
宋厘微与杭述稳此次前来不仅是为看望老人,杭百川必定早已来信曹州。
杭述稳探出脑袋,好奇地问道:“敢问诸位大哥,花府不曾派人来么?”
她记得那个德高望重的姑爷爷姓花,许多年前被封为什么侯爷了,大表叔已经袭爵,二表叔做了哪个地方的布政使司,现在任上,不在曹州。
本朝不讲男女大防,因此宋厘微并没有责怪杭述稳冒失,将她一把拽回来。
乌沉沉的车帘中间露出一张玉琢般白皙的脸,迎上杭述稳不解的眼神,班府的护院一改硬邦邦的语调,和缓道:“小姐有所不知,这两日风雪太盛,我们两府干脆替换等候。昨夜花府派了人来,今日轮到我们了。”
*
橙红的太阳不知何时悬在了天上,只是光晕惨淡,在绵厚的积云里若隐若现。
巍峨城门映入眼帘,几个护院纷纷下马,在前头带路入城。
杭述稳背对着自家那个一言不发的护院,兀自坐在马车边缘,绣鞋上的珍珠有些黯淡无光。
低垂着头颅,愁绪爬满了她的眉梢。
袖口萦绕的香气昭示那个官驿不是梦境,她真的死里逃生了一回。
可娘为什么要说她一直在马车里呢?
难道,她魂游了吗?
杭述稳用指甲扣着袖口的金线,脑海中灵光一闪,看着袖口的牡丹绣纹,惊惧染上眉眼。
她这件衣服上分明秀的是迎春花,哪里来的牡丹!
杭述稳掀开车帘,举着袖子询问宋厘微。
宋厘微却神色如常道:“那件迎春的没有带,这件衣服上的绣样本来就是牡丹。”
是么?
可杭述稳记得分明,她从来没有过牡丹绣样的衣裳。
因为宋厘微不喜欢牡丹。
杭述稳觉得车厢内的气氛有些古怪,从盒子里抓了一把糖,又钻出了车厢。
清新的冷空气让她的头脑清醒不少。
杭述稳把糖分了,正好一人三颗。
随着马车缓慢前行,她晃荡着两条悬在半空的腿,嘴里甜滋滋的,暂时将那些纷乱的思绪禁锢了起来。
一入城中,好似风也暖了许多。
城内的街道上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沿街的商铺栉比鳞次,开市的时辰还没到,街上不是十分热闹。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曹州与姑苏的风土人情大相径庭。
马车经过几个妙龄女郎,杭述稳注意到她们的衣衫上都绣有团团盛开的牡丹,眉心绘有形态各异的牡丹花钿,就连发髻上的簪钗,也俱是牡丹式样。
班氏的护院将他们领到花府便告辞了,花府的管家笑容满面地相送,一言一行里,不难看出两府之间的熟稔。
杭述稳暗暗思索着,看来花家与班家的关系的确不错,难怪姑奶奶肯做这个媒。
*
床上的老人行将就木,再难看出她从前飒爽的英姿。
再是波澜壮阔的一生,也终有结束的那一天。
老人的眼睛已经看不大清了,只能用粗糙的手指抓住杭述稳的手,说着:“你比你爹小时候漂亮多了。”
说不上几句话,姑奶奶就开始犯困,几人出了屋子,那个蓄着长长胡须美髯公是杭述稳的表叔。
他牵着杭述稳的手,说道:“你表哥在书院读书,山长不肯放他假,不过他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就放在你的房间里。”
不常走动的亲戚往来,总是少不了各种礼物以示情分。
宋厘微也带了不少名贵药材与各类珍宝前来,两家人你送我、我送你,忙碌一阵后,又坐着说了会儿话。
杭述稳始终乖巧地坐在一旁。
温文尔雅的表叔绝口不提杭述稳与班弈先的婚事,相貌端庄的表婶倒是轻轻带过了一句“才貌双全”。
一路长途跋涉,待宋厘微与奶娘都面露疲色,杭述稳便跟着回房中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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