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将歇,庭院积起一层薄薄的白,几点雪沫顺着倾斜的屋檐簌簌落落滚下,还未及地,便被一只素白的手接住。
倩影凭窗而立,青丝如瀑,身姿似柳,瘦弱却不减婀娜,仿佛淡墨山水融入窗外的雪景中,单是一个背影就足以令人心旌摇曳。
“小姐!”
一声焦急的呼唤惊醒画中人。
少女收回手,掌心的雪粒化作水渍,冰凉惹得葱白的指尖微微颤抖。
她转身迎向来人。
正面看去少女肌肤瓷白,映着几许从屋檐漏下的天光,甚至比窗外的雪还要白上几分。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琼鼻下粉润的唇色,
似一簇红梅点缀其间,媚骨天成却难掩清冷卓绝。
都说温家嫡女是京城第一姝色,即便已经看过无数次了,孙嬷嬷仍忍不住在心里感叹少女夺人心魄的美。
“何事?”
直到清泠的嗓音响起,孙嬷嬷才回过神来:“常总管来了,说是……”
她吞吞吐吐道:“那位召您进宫。”
“知道了,嬷嬷为我更衣吧。”
温久合上窗,拿起方帕擦净掌心的水渍——她身子骨弱,尤其经不住寒,闺房一年当中有半载以上是密不透风的,换做平常此举定要被嬷嬷责备,只是如今有更紧迫的事在前,孙嬷嬷也无暇顾及旁枝末节了。
“听说早朝时陈侍郎公然忤逆那位,当庭就被革了官职、收押天牢了。”
孙嬷嬷一边为主子裹上毛领披风一边喋喋不休道:“待会儿进宫您态度稍微放软些,千万别触了那位霉头,惹来迁怒……”
温久不置可否,只是静静地听着。
礼部侍郎陈寅是祖父的学生,在祖父去世后对温家多有照拂——
这是第几个了?
她以为自己早已麻木,可悲怆和无能为力之感同时袭上心头,差点将她吞没。
这情绪来得汹涌,她喉咙一窒,像溺水之人重获空气般不住地咳嗽,咳得眼角都泛红。
见状,孙嬷嬷连忙帮她顺气,轻拍她的脊背心疼道:“要不老奴和常总管说一声,我们换个日子再进宫?”
“天子召见,岂有推脱的余地?况且……”
温久摇了摇头,好容易才止住咳嗽,声音沙哑:“我也有事找他。”
见温久坚持,孙嬷嬷便不再多言,手脚麻利地为她收拾好,主仆俩匆匆出府上了马车,往皇宫的方向赶去。
到了宫门前换做步行,温久让孙嬷嬷留在外面等候,自己跟随总管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积了薄雪的宫道上。
快到御书房时,几个小太监合力抬着具尸体往外走,白布上的血迹触目惊心,温久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她艰难开口:“常公公,那是……”
“一个不长眼的宫女罢了。”
胖胖的太监总管眯缝着绿豆大小的眼睛,轻蔑地说:“区区蝼蚁竟敢对陛下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这宫里随便抓一个人来问,谁不知道陛下一颗心全系在您身上呐!”
面对温久,常总管换上一副谄媚的笑意:“那些个庸脂俗粉压根入不了陛下的眼,纵观整个京城的世家小姐,只有像您这般赛天仙的人儿才配得上陛下,更别提您和陛下青梅竹马,多年情分哪是一般人比得了的。”
虽说温家近几年变故频生,但眼前这位恐怕是天底下唯一能影响宋彧的主儿。
作为大朝的现任皇帝,宋彧自登基以来一直深陷舆论漩涡,毕竟谁也没想到大朝的江山会落入最不受宠的六皇子手中。
然而宋彧手段狠厉,那些质疑和反对他的人个个落得身首异处的悲惨下场,久而久之再也没有人敢挑战天子的权威。
当中有几个死得特别惨的,比如前任太监总管郭永福,这位先帝跟前的红人被一刀一刀片下身上的肉,根本就是被活活虐死的,暴君甚至还命人将他的碎肉丢去喂狗,足以见其暴虐和残忍。
想起当时的凄惨场面,常总管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可就是这样一个喜怒无常的暴君,却独独对温久展现出柔情的一面,为她空悬凤位三年,只等温久出了孝期、迎娶她为后。
常总管可不得抓住机会好好巴结?
温久对他的奉承无动于衷,目光比深冬的冰雪还冷。
“温小姐,请。”
两人走到御书房前,常总管笑眯眯地拱手:“陛下等您许久了。”
屋内燃着龙涎的苦香,炭火烧得很足,温久一进来便被温暖包围,驱散了周身的寒意。
长桌之后的男人容颜昳丽,俊美无俦,只是肤色苍白,比温久这个常年泡在药罐子里的病人红润不了多少。
原本他正专心批阅奏折,听到动静,抬头望向温久:
“你来了,久久。”
或许是笑了的缘故,又或许是流泻入室的光线掩映,在看到少女的一瞬,青年冷白的面庞因此生动了几分。
温久杵在原地没动,宋彧搁了笔,起身主动迎向她:“又是徒步走过来的吗?”
注意到她被冻红的耳朵,宋彧心疼不已,拉起她冰凉的小手试图捂热:“怎么不乘朕为你准备的轿撵?”
宋彧轻言询问,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和外界所传残虐无道的暴君简直判若两人,要不是亲眼见证他这三年间的所作所为,温久都要被他无微不至的关怀给哄骗了。
而他也确实骗了她好几年。
“礼不可废。”
温久淡淡道,不动声色地抽出被他握住的双手。
“陛下召臣女进宫所为何事?”
柔软一触即离,掌心瞬间空落。
宋彧也不恼:“朕让礼部拟了几个吉日,你看看喜欢哪个,我们在过年前把婚事办了。”
相比温久刻意营造出的生疏,宋彧表现得十分亲昵,好像两人真的是一对正在谈婚论嫁的恩爱情人。
他拿起桌上的手炉递给温久,可是后者依旧无动于衷。
温久敛了敛眸,长长的眼睫投下一片浅淡的阴影:“是不是有些赶了?年关将至,要筹备的事情本就繁多……”
“久久。”
宋彧打断她,嘴角再度上扬,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我已经等了三年了。”
他嘴唇很红,加之男生女相,这一笑狐狸眼微眯,充满诱人沉沦的魅惑。
看在温久眼里却与恶鬼无异。
殷红的唇色像沾了血般,唇角向两边咧开,露出森白的牙齿,宛如——
披着美人皮的野兽。
而且是只随时会扑上来、咬断她咽喉的野兽。
“老师若还在世,想必也不放心你一个人的。”
男人保持着微笑,不由分说地将精致的手炉塞进温久怀里:“早一点完婚你才能顺理成章地待在朕身边,朕也能更好地照顾你。”
“……”
宋彧口中的“老师”是温久已逝的祖父——温柏,温太傅。
温氏是京城百年望族之一,又是一众勋贵当中自成清流的书香门第。而温太傅作为三朝元老,先帝少时曾任太子太傅,后又被先帝委以教导皇子们的重任,加之门生众多,可以说朝中半数以上的官员都师出其下,是以威望极高,备受读书人爱戴。
温久自幼养在祖父膝下,祖孙俩感情深厚,此刻宋彧搬出温太傅,也是料定她不会拒绝亡者的遗愿。
宋彧初即位时就指定要她当自己的皇后,当初温久以自己要给祖父守孝为由推拒,宋彧便答应延迟婚期。
本想拖延时间等宋彧改变心意,可他无视群臣的反对声浪,坚持要迎娶温久为后,真真等了三年。
如今三年孝期已满,温久知道已经无法扭转他的想法了,只能接受既定的结局。
手炉传出源源不断的热度,刺得掌心生疼,温久状似不经意地一问:“既然要成婚,总该有个长辈——不知陛下打算什么时候让长公主和臣女的二叔回京?”
“久久这是在和朕谈条件?”
宋彧挑了挑眉,不等她回答便接着往下说:“不必担心,等尘埃落定朕自会亲迎长公主和温二叔回京的。”
“……臣女明白了。”
见她松口,野兽收起獠牙,方才一瞬间迸发出的危险气息也随之消失殆尽。
“真乖。”
少女乖顺的模样实在惹人怜惜,宋彧忍不住伸手拢了拢她微乱的额发。
温久胃里顿时一阵翻腾,努力克制着想躲开的冲动。
“听闻早朝时陛下将陈侍郎革职,臣女斗胆问一句——”
趁他此刻心情好,温久说出这次进宫的主要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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