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将至,停了几日的雪昨晚又开始下了,一直到今天早上才停。
好在屋内炭火旺盛,银炭静静燃烧着,源源不断地提供热量。
那日过后,青鸾殿换了一批新的宫人,殿里还多了许多东西。
除了起居必备的物品外,谢怀蔺还送来不少绫罗绸缎和成衣,以及一堆温久没见过的稀奇玩意。
京城尚未从重创中恢复,温久做不到独自享乐,也委婉地说过自己只需要最基本的生活配置就足够了,但对方表示贵重物品走的都是他的账——据说大多是清剿南部沿海的海寇收缴来的东西,也有岭南地头蛇的财产,除去归还给当地百姓的民脂民膏仍有余裕。
谢家产业颇丰,即便侯府倒台,瘦死的骆驼依旧比马大,本家在河东是雄踞一方的名门望族,百年来积累的财富也不容小觑。
谢怀蔺如此坚持,温久难以推辞,最终还是拗不过他。
好在朝廷开放国库,兵卒以谢家军为首帮助受损人家重建屋舍。郢军入京第一天便被驱逐,所以城里的毁坏程度并没有想象中严重,估摸着正月结束前就能全部修缮完——这点也算减轻了温久的心理负担。
如果只是送东西便罢了。
更让温久局促的是,这段时间谢怀蔺每天都来青鸾殿用膳,而且每次都要往她碗里夹满小山堆的菜,命令她吃这喝那,像是投喂猫儿成了瘾,一日三餐乐此不疲。
那个人如今实权在握,轻轻松松就能对官员发号施令,可以说除了没坐上那把龙椅,在官民心目中基本与天子无二了。
不去笼络那些巴结他的官僚,偏偏喜欢在青鸾殿耗时间,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老实说,温久心里有个模糊的答案,可又觉得过于荒唐。
她轻叹口气,摒弃杂念提笔,在宣纸上书写烂熟于心的经纶。
——心神不宁时,她喜欢通过练字纾解。
不过她没写几个字就被人打断。
谢怀钰边揉搓着冻红的双手边走进屋,沾在肩膀和头发上的雪粒一进入温暖的室内便融化成水,令少年看上去像只湿漉漉的小狗。
“喂,庭院给你扫干净了啊,别想再跟我四哥告状。”
他蹲在炭盆旁烤火,还不忘警告温久。
宫人胆敢怠慢温久,都是因为自己没考虑后果的言行,所以四哥才罚他给温久扫除庭院的积雪,权当是弥补过失。
换做以前谢怀钰肯定不干,可温久被欺负是他间接导致的,这让他多少有点小愧疚,于是老老实实领了罚。
瞄了眼桌案上摆放的文墨,谢怀钰感到憋屈不已。
——自己在冰天雪地里累死累活的,这女人居然还有舞文弄墨的雅兴?
“谢小公子辛苦了。”
温久倒了杯茶,往他的方向推去:“请用。”
少年不爽地哼了声,一把夺过。
“算你有良心——哇好烫!!温久你是不是想烫死我?!”
谢怀钰烫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舌头火辣辣的疼。
肯定起泡了。
这讨厌的女人绝对是在报复!
“对、对不起。”
温久也没想到他喝得如此之急,看他烫得五官都扭曲了,顿时慌了手脚。
“我倒杯凉水给你……”
“你别过来!”
谢怀钰警惕地后退半步:“我没事了,你练你的字,离我远点就行。”
“……哦,好的。”
对方都这样说了,温久也不好意思再帮倒忙,重新提笔,一笔一划写了起来。
她的字体并不是时下贵女圈流行的簪花小楷,而是飘逸灵动、磅礴大气的行书。
谢怀钰对书法没有研究,但也知道是一手好字。
嘴巴动得比脑子快,他想都不想便脱口而出:“嗬,写得还挺好。”
突如其来的赞美让温久颇感意外,出于教养,她还是礼貌道谢:“谢谢。”
“我我我我只是陈述事实,不是在夸你啊。”少年耳根红了,大声说,“好看也是字好看,反正跟你没关系!”
真是个奇怪的孩子。
初见时谢怀钰对自己恶言相向,但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温久知道他本性不坏。
“谢小公子擅长哪种字体?”她笑问。
这问题算是戳中谢怀钰的痛处,只见他涨红着脸,支吾道:“呃、也没什么特别擅长的,就随便写写呗……”
温久流露出好奇的目光。
遮遮掩掩的实在不是大丈夫所为,他索性自暴自弃:“别看我,我爹说我就不是读书写字的料!”
怕温久笑话,他赶紧转移话题:“不过你这字我怎么越看越觉得眼熟呢?像……对,像我四哥的字!”
“像你四哥?”
温久下意识反驳:“他写的字跟狗爬似的,怎么也纠正不过来,连我爷爷都拿他没辙。”
“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听不得别人说兄长半点不好,谢怀钰气呼呼道。
“在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谢怀蔺一进门就看到两人在争辩,诧异地挑了挑眉:“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谁跟她熟了!”谢怀钰矢口否认。
“我说她写的字跟你很像,她却污蔑你的字像狗爬,四哥你听听,是不是很过分?”
闻言,谢怀蔺淡去笑意。
严谨来说,温久和谢怀钰的说法都没有错。
他的字曾经确实惨不忍睹,后来也确实和温久相似。
因为——本就是照着温久的字迹临摹的。
外调岭南的三年,他费心费力和地方豪族、贪官周旋,清剿山贼和海寇永远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个。
只有通过杀戮来麻痹自己,才能不去想远在京城的那个人。
但每每到了夜深人静独处一室时,他就辗转不能寐,黑暗放大了白日压抑的情绪,只要一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的全是少女的音容笑貌。
于是在数不清的夜晚,他都会翻出那纸和离书,自虐一般照着温久的字迹,临了一遍又一遍——只有在这时,才是他距离温久最近的时刻。
“她说得没错。”
谢怀蔺轻松地说:“我以前写字跟狗爬差不多,这不——多亏有个好老师才能改正。”
他的目光暗含久违的戏谑,温久脸上发臊:“我没教过你什么……”
“哦,我也没指名道姓啊。”谢怀蔺一本正经,“只是记得以前有个人成天监督我读书写字,我一偷懒她就生气,实在令人头疼得很。”
说到这份上了,温久哪里会听不出他是故意的。
“你要是觉得困扰,也可以不听从。”她正色,“我想那个人也没有强逼你听她的话吧。”
“……”
这下轮到谢怀蔺吃瘪了。
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尖:“是没有。”
过去都是他缠着温久,要她教自己。
这两人你来我往,谢怀钰倒像个多余的局外人。
刚好这时宫女端上了午膳,他大大咧咧地坐下给自己找存在感:“吃饭吃饭……”
可惜屁股还没坐热,谢怀蔺就开口撵人。
“陈嵩巡逻一上午了,你去替他。”
“可那本来就是他的任务啊。”
“叫你去你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
谢怀钰承受不住兄长的威压,认命起身干活了。
“怎么不让谢小公子一起用膳?”温久不解。
“他最近闲得很,筋骨都松了。”
谢怀蔺说:“得给他找点事情做,免得无所事事疏于练习,回头不好跟大伯他们交代。”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个中真意只有谢怀蔺自己知晓。
虽然第一次在青鸾殿用膳他以弟弟为借口,如今却不想有第三者在场破坏好不容易的二人时光。
他心安理得地在位子上坐下,丝毫没有利用完弟弟就扔的愧疚。
“别光吃饭,菜也要吃。”谢怀蔺说着,动作娴熟地往温久碗里夹了一块荔枝肉。
少女却迟迟没有动筷。
“怎么了?”
“……其实你不用每天都来的,青鸾殿现在没有人会怠慢我。”
谢怀蔺给她盛汤的手一顿。
“我只是监督你按时用餐。”他语气淡淡,假装没听出少女的言下之意,“不然就你这瘦巴巴的身板,别人还以为我亏待了你。”
“可是,”温久欲言又止,“这样不妥。”
“如何不妥?”
谢怀蔺重重放下碗筷,直视她:“温久,你告诉我哪里不妥?”
“……”
在世人眼里她和宋彧沆瀣一气,可谢怀蔺不是。
他是万众敬仰的救世英雄,不该和暴君的皇后纠缠不清,虽然现在无人敢置喙,但时间久了难免会有闲言碎语——她不想谢怀蔺落人口舌。
所以你不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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